笔趣阁 > 女生言情 > 魏砥 > 第615章 宛城余烬

第615章 宛城余烬(1 / 2)

---

六月十六,宛城。

持续了整整一日夜的厮杀终于平息,只余下满目疮痍与刺鼻的血腥焦煳味。坍塌的西北角城墙如同巨兽狰狞的伤口,碎石瓦砾间混杂着断肢残骸,引来成群乌鸦盘旋聒噪。城内街巷,被焚毁的房屋冒着缕缕青烟,墙壁上溅满黑褐色的血污,无声诉说着昨日的惨烈。

州衙已由联军控制,但满宠、曹真及其核心部曲仍占据着城西一片较为完整的军营和武库,双方以一条名为“清水”的内河支流为界,暂时隔河对峙。河上的几座石桥皆被魏军焚毁或堵塞,只有浅滩处可供小心涉渡。

清晨,赵云在亲兵护卫下,巡视着联军控制的城区。所见景象,令他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亦心头沉重。士兵们正在收殓同胞遗体,简单包裹后抬往城外集中安葬。魏军尸体同样需要处理,否则恐生疫病。伤兵营里挤满了人,痛苦的呻吟和医官急促的指令不绝于耳。许多百姓瑟缩在残垣断壁间,眼神空洞,面有菜色。

“统计出来了。”张翼跟在赵云身后,声音沙哑,“我军入城各部,阵亡四千七百余人,重伤失去战力者两千三百余,轻伤不计。冯习将军重伤昏迷,李盛将军左臂骨折,军侯、队率一级军官伤亡近半。箭矢、兵甲损耗巨大,尤其是攻坚器械,多毁于城内巷战。”

赵云沉默点头。这些伤亡数字背后,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。他尤其挂心陆逊的伤势,医者虽用了解毒药,又剜去伤口周围腐肉,但毒性顽固,陆逊至今高烧未退,时而清醒,时而昏睡。

“魏军那边情况如何?满宠有何动向?”赵云问道。

“据探,魏军伤亡亦极惨重,其核心战兵折损恐不在我军之下。满宠已派人初步清理了其控制区,并释放了部分被俘的轻伤民夫。今晨,其参军送来书信,约定巳时三刻于清水河畔的‘望波亭’(虚构)举行首次会谈,满宠将携曹真亲至,我方要求都督(陆逊)或牧州您务必出席。”

赵云略一思索:“伯言伤重,不可移动。我去。告诉满宠,我会准时到。另,让文仲业(文聘)从水军调拨一批粮食和伤药入城,先赈济百姓,也分一部分给河对岸的魏军伤兵。眼下,稳定人心、防止疫病、恢复秩序,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
“诺。”张翼领命,犹豫了一下,低声道,“牧州,满宠老谋深算,曹真年轻气盛,司马师那厮又桀骜难驯,此番谈判,恐非易事。是否需从城外大营调兵,施加压力?”

赵云摇头:“兵是要调的,但不是为了施压。调三千步卒入城,协助清理废墟,维持治安,救治伤员。让将士们放下刀枪,拿起工具,让满宠他们看清楚,我们是真的想结束这场厮杀,而非以武力相逼。有时候,示之以诚,比示之以威更有效力,尤其在双方都已流了太多血的时候。”

巳时三刻,清水河畔,望波亭。

这座临水小亭在战火中侥幸保存完整,只是亭柱上多了几道刀剑砍痕。亭内石桌上,已摆好了清水、粗陶碗——这是赵云的意思,不谈奢华,只求务实。亭外,双方各带五十名亲卫,隔河相望,气氛虽不似昨日剑拔弩张,却也绝谈不上缓和。

赵云只带张翼及两名文吏,步入亭中。片刻后,满宠与曹真亦至,身后跟着一名面色阴郁的年轻将领,正是司马师。双方见面,微微拱手,算是见礼,随即各自落座。

满宠面容憔悴,但眼神依旧锐利,先开口:“赵将军守信而来,满某感佩。昨日血战,犹在眼前,今日能坐于此亭,实乃双方将士之幸,亦是宛城百姓之幸。”

赵云澹澹道:“满将军亦深明大义,愿止干戈。此乃苍生之福。不知将军对眼下局势,有何见教?”

满宠开门见山:“赵将军快人快语。既如此,满某便直言。宛城之战,非我大魏将士不勇,实乃天时、地利、人和,多有变故。今大将军(司马懿)因许昌之事暂退,然魏国根基仍在,中原豪杰无数,胜负尚未可知。我满宠受国厚恩,守土有责,本应死战到底。然,”他话锋一转,看向亭外那些正在清理废墟的双方士卒和远处惶惶的百姓,“继续厮杀,除了让这满城生灵涂炭,让我等部下儿郎尽数葬送于此,于国于民,又有何益?”

曹真接口,语气带着不甘:“赵云!你莫要以为我等是怕了!若非魏延、邓艾卑鄙偷袭,大将军岂会……”

“子丹!”满宠制止了曹真的话,对赵云道,“少将军年轻气盛,将军勿怪。如今局面,继续交战,两败俱伤。我意,双方就此罢兵。宛城……可暂由贵方接管。但我与少将军,及麾下愿相随的将士,需安全离开,返回许昌或他处。城中百姓、府库遗留、乃至我军伤者,皆需妥善安置,不得加害。”

这条件,相当于承认宛城失守,但要求体面撤退,保全有生力量。

赵云静静听完,道:“满将军愿止戈,保全军民,云深感其诚。然有几事,需先行明确。第一,罢兵之后,南阳郡乃至整个荆北,归属何方?第二,贵部撤离,是退往许昌,还是别处?若往许昌,则与胡质合流,是否意味着将继续与我对抗?第三,司马师将军及其部属,又当如何?”

满宠沉吟道:“南阳归属,事关重大,非我等前线将领可独断,需禀报朝廷(指洛阳曹魏朝廷)定夺。但在新的旨意到来前,我可承诺,我与少将军所部,将退出南阳,北上颍川或东向汝南,暂不与贵军在荆北交战。至于襄阳胡质……其处境艰难,我可修书劝其自处。司马子元将军乃大将军之子,其去留,当由其自决,或随我等北上,或另寻他路。”

司马师冷哼一声,没有说话,显然对满宠将他与曹真部并列甚至后置的安排不满。

赵云摇头:“满将军此言,似诚意不足。南阳乃我军将士血战所得,岂能悬而不决?贵部若北上颍川,岂非正入司马懿麾下,转眼又可与我为敌?此非罢兵,乃纵虎归山。”

他顿了顿,语气转缓:“我倒有一议,请将军斟酌。将军与少将军,皆是国家栋梁,何苦为司马懿一姓之私,徒耗国力,殃及百姓?吴公(陈暮)与汉王(刘禅),志在诛除国贼,匡扶汉室。将军若能弃暗投明,不仅可保全身家性命、部下儿郎,更可凭此功勋,在新朝立足,延续家门荣耀。南阳乃至荆北,可由我军暂管,待天下大定,朝廷自有公允安排。至于司马师将军……若愿降,自有安置;若不愿,可自行离去,但我军不保证其北上之路畅通,许昌方向,恐有阻拦。”

这是赤裸裸的劝降和离间了。将满宠、曹真与司马氏切割,并利用魏延在许昌的威胁,堵死司马师北归与司马懿汇合的道路。

满宠脸色微变,曹真更是怒目而视。司马师则猛地站起,手按剑柄:“赵云!你休要挑拨离间!我司马家对大魏忠心耿耿!”

赵云稳坐不动,目光平静地看着满宠:“满将军,是战是和,是玉石俱焚,还是存身保民,延续香火,皆在您一念之间。我不急,您可以慢慢想。只是城中伤者等不得,粮草也等不得。今日午后,我军将开始全面分发粮药,无论军民,一视同仁。届时,愿领受者,可至各处粥棚药所。”

说完,赵云起身,拱手一礼,不再多言,转身离开望波亭。

留下满宠、曹真、司马师三人,面色变幻不定,僵立亭中。赵云最后的话,软中带硬,既给了台阶(劝降),也展现了实力(控制粮药分发),更点出了残酷的现实(伤者等不得,司马师归路难通)。尤其是公开分发粮药这一手,将对城内残余魏军的士气和满宠的控制力,产生难以估量的冲击。

许昌,魏国故都。

相比于宛城的残破与压抑,刚刚易主的许昌城,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喧嚣与混乱交织的景象。

城墙上下,随处可见“魏”、“邓”字旌旗,以及更多新近树起的、样式各异的义军旗帜。城门口,一队队吴军士卒正在盘查进出,但秩序远谈不上井然。街道上,既有巡逻的吴军小队,也有携家带口试图出逃的原魏国官吏家属,更有许多趁乱劫掠、又被迅速镇压的地痞无赖。府库方向浓烟滚滚,那是魏延在焚烧带不走的文书档案,以及部分不愿投降的魏军残兵在做最后的抵抗。

州牧府(原贾逵官署)大堂,如今成了魏延的临时帅府。这位以勇烈闻名的吴国江淮都督,此刻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,一边大口啃着烤羊腿,一边听着部下汇报,满腮虬髯上沾着油光,眼神却锐利如鹰。

“报都督!邓将军已分兵攻克颍阴、临颍,颍川郡南部七县传檄而定!各地坞堡豪强,多有遣使输诚者!”

“报!洛阳方向,司马昭紧闭城门,加固城防,并急令并州、幽州边军南下!但其使者被我在轩辕关外截杀!”

“报!兖州刺史王凌派来密使,言辞恭谨,询问……询问都督此番用兵,是吴公之意,还是……”

“报!豫州北部诸郡,如汝南、陈留,守将态度暧昧,有据城观望者,也有集结兵力似欲反扑者!”

“报!粮草清点完毕,许昌府库颇丰,然我军扩招太快,新附义军鱼龙混杂,消耗巨大,恐难持久。”

“报!抓获洛阳细作三名,供称司马懿前锋已过襄城,日夜兼程,距许昌已不足四日路程!”

一条条消息流水般报上,魏延听得津津有味,毫无惧色。待众人汇报稍歇,他将羊骨头一扔,抹了把嘴,洪声道:“好!司马老儿来得正好!老子正嫌许昌待着气闷!士载(邓艾字)呢?让他过来!”

不多时,邓艾快步走入。比起魏延的粗豪,邓艾显得沉稳干练,虽因连日奔波而面带风尘,眼神却依旧清明。“都督。”

“士载,情况你都知道了。司马懿红了眼杀回来,咱们是守是走,还是跟他干一仗?”魏延直接问道。

邓艾早有腹案,从容道:“都督,我军奇袭许昌,乃攻其不备,已获全功。如今四方震动,中原沸扬,战略目的已达。然我军毕竟孤军深入,兵力不过两万余(含新附),且许昌城大难守,新附之心未固。司马懿挟愤而来,兵力倍于我,且熟悉中原地理。若固守许昌,与彼决战,胜算不高,即便胜,亦必伤亡惨重,无力再图进取。”

“那你的意思是……弃城?”魏延眉头一皱。

“非弃城,乃转进。”邓艾走到地图前,“司马懿急于夺回许昌,挽回颜面,稳定中原。我军正可利用其急切心理。艾建议,主力携府库重要物资、工匠及愿随军的士民,即日撤离许昌,向东南转移,至汝南郡与陈郡交界处,依托汝水、颍水支流,构筑防线。此地水网纵横,利于我军(吴军擅长水战)发挥,且背靠陈郡,可得到来自寿春方向的补给和策应。”

他手指点向许昌:“许昌城,可留一座空城,或只留少量疑兵,广布旗帜,多置灶火,迷惑司马懿。待其大军疲惫不堪扑至许昌,发现徒耗精力,我军早已以逸待劳,据险而守。彼时,司马懿进退两难:强攻我军防线,未必能下;退回洛阳,则中原已乱,威信扫地;分兵平定四方,则兵力更显不足。”

魏延听完,摸着下巴,眼中精光闪烁:“以许昌为饵,钓司马懿这条大鱼,耗其锐气,乱其方寸……妙!不过,就这么把许昌让出去,未免可惜。城里那些墙头草,会不会觉得咱们怕了司马懿,转头又倒过去?”

邓艾道:“故撤离之前,需做几件事。第一,公开处决一批罪大恶极、民愤极大的原魏国酷吏和司马懿亲信,收揽民心,并显示我军与司马氏势不两立。第二,将府库余粮部分散与城中贫民,并张贴告示,言明我军为避司马懿兵锋,暂离许昌,但必将返回,凡助司马氏者,他日必究。第三,秘密联络那些态度暧昧的豪强坞堡,许以好处,令其保持中立,或伺机骚扰司马懿粮道。”

他补充道:“此外,需立刻飞报吴公(陈暮)与庞令君(庞统),禀明战况及我部计划,请求江淮后方加大粮草兵员支持,并请协调荆北赵云都督、荆西陈镇西部,乃至陇右蜀军,继续保持对魏军各战线的压力,使司马懿无法全力对付我们。”

魏延哈哈大笑,用力拍了拍邓艾的肩膀:“好小子!思虑周全,比老子细!就照你说的办!传令下去,按邓将军方略行事!还有,给文长(自称)我留五百敢死精锐,老子要在许昌再陪司马懿玩两天,给他留点‘念想’再走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