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--
六月十一,夜,宛城西北角。
联军挖掘的地道已经深入地下近五丈,距离城墙根基不足十丈。工兵校尉张嶷亲自在最前沿督工,汗水和着泥土糊满了他的脸。数百名精壮士卒分成三班,轮换挖掘、运土、支撑,地道内空气污浊,只有零星的火把提供昏黄的光线。
“校尉,前方岩层变软了!”一名满身泥泞的队率压低声音报告,难掩兴奋,“像是夯土夹杂碎石,应是城墙地基!”
张嶷挤上前,用手摸了摸前方的土壁,又用短镐敲了敲,侧耳细听。声音沉闷中带着空响。“没错,是城墙夯土。按距离估算,我们就在城墙正下方偏西三丈处。快,按陆都督吩咐,向左、右各挖一个岔洞,准备药室!”
地道内立刻紧张有序地忙碌起来。向左、右两侧挖掘的岔洞很快成型,每个岔洞尽头都被扩成一个约半丈见方的空间——这就是预设的药室。工兵们小心翼翼地将一桶桶用油布包裹的黑色粉末(早期火药)和大量干燥的木柴、硫磺、硝石等引火物堆放在药室内。
“校尉,药室准备好了!何时起爆?”队率声音有些发颤,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。他们都知道,这将是决定宛城命运的一击。
张嶷看了看身后地道中堆积如山的木柱、木板——这些都是按照陆逊吩咐准备的支撑物。一旦起爆,城墙崩塌的同时,地道也可能塌陷,必须用这些木料迅速加固,才能让突击队冲入缺口。
“寅时三刻。”张嶷沉声道,“那时天色最暗,守军最疲惫。传令下去,让兄弟们分批撤到安全地带休息,留三十人随我最后检查药室和引线。通知冯习将军,他的突击队寅时初必须抵达地道入口待命!”
“诺!”
地道内的工兵开始有序后撤。张嶷带着亲信,仔细检查了药室的密封、引线(浸油麻绳)的铺设,并在两个药室之间的土墙上开凿了数个通风孔,以增强爆破威力。一切都悄无声息,只有泥土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。
与此同时,地道正上方的城墙,魏军对此一无所知。连续多日的佯攻、骚扰,已经让守军疲惫不堪。虽然满宠严令各处都要监听地下动静,并派人在城内墙根挖了监听沟,但联军的地道挖掘得足够深,且西北角本非防御重点,监听瓮中传来的声音极其微弱,被夜风声和远处联军佯攻的鼓噪声掩盖。
城头,一队魏军士卒正抱着长矛,背靠城墙打盹。带队军侯强打精神来回巡视,嘴里低声咒骂着城外那些“不敢真打、只会扰人清梦”的吴蜀联军。他完全没注意到,脚下数丈深处,正酝酿着一场足以改变战局的雷霆。
联军大营,中军帐。
陆逊毫无睡意,站在沙盘前,目光紧紧锁定宛城西北角。赵云坐在一旁,擦拭着手中的长枪,动作缓慢而稳定。
“伯言,一切就绪?”赵云问道。
“张伯岐(张嶷字)刚才遣人回报,药室已成,引线已备,寅时三刻可起爆。”陆逊手指点着沙盘上代表地道的虚线,“冯习已率两千精锐甲士在地道入口集结,皆持短兵、大盾,备火油、弓弩。一旦城墙炸开缺口,他们将第一批突入,抢占并巩固缺口。李盛、张翼各率三千人马,于西北角外三百步隐蔽待机,见信号即全军压上,扩大突破口。”
他顿了顿:“另,为防万一,南门、东门方向,我已命文聘水军沿白河做出强攻姿态,弓弩手加倍,抛石机准备发射烟火箭,以吸引守军注意力。黄老将军处也有军报,襄阳胡质近日尝试突围三次,皆被击退,其兵力已不足一万,难以威胁我军后方。”
赵云点头:“安排周详。只是……司马懿援军动向如何?”
陆逊眉头微蹙:“最新探报,其先锋骑兵五千,已过昆阳,距宛城不足百里。若其不惜马力狂奔,明日午时前后便可抵达。我们的时间窗口,只有从破城到肃清城内主要抵抗这大半日。必须赶在魏军骑兵抵达前,至少控制宛城大半,依托城墙进行防御。”
“司马师那边呢?”
“陈镇西昨夜袭其马场,焚毁大量草料,驱散战马数百匹。司马师大怒,率骑兵出城追击,被陈镇西预设伏兵挫败,折损百余骑,现已退回邓县,短期内应无力北上。陈镇西此战打得漂亮,既完成了牵制任务,又未损主力。”陆逊语气中带着赞赏。
赵云脸上露出欣慰之色:“叔至确是可造之材。此战若胜,荆西可无忧矣。”他站起身,将长枪立在身旁,“走吧,伯言,去前线。今夜,你我当亲为将士擂鼓。”
寅时初,联军大营内,各部开始悄悄调动。火把被严格控制,只有零星光点移动。战马衔枚,士卒轻装,一切都在寂静中进行。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特有的压抑与紧张。
地道入口处,冯习全身重甲,手持环首刀,对身后两千甲士做最后动员:“兄弟们!地道一响,城墙必破!我等乃全军锋刃,死也要死在缺口上!随我冲进去,为大军开路!立功受赏,就在今夜!”
“杀!杀!杀!”压抑的低吼从甲士们的喉咙中迸出,眼中燃烧着战意。
寅时三刻将至。
张嶷最后检查了一遍引线。两条浸满油脂的粗麻绳,从两个药室引出,在地道中蜿蜒数十丈,直到靠近出口的安全地带。那里,几名手持火把的工兵正紧张等待。
“校尉,时辰到了!”
张嶷深吸一口满是泥土味的空气,猛地挥手:“点火!”
火把触碰到引线,“嗤”的一声,火花沿着麻绳飞速向地道深处窜去!张嶷和最后三十名工兵转身就向出口狂奔!
一、二、三……
时间仿佛被拉长。地道外,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冯习握刀的手心渗出汗水。远处高台上,赵云和陆逊的目光死死盯住宛城西北角的城墙。
轰——!!!
先是脚下传来沉闷至极的巨响,仿佛大地深处有巨兽翻身!紧接着,宛城西北角那段城墙猛地向上拱起,砖石碎裂,烟尘冲天!巨大的爆炸力将长达十余丈的城墙彻底撕裂,夯土与砖块如雨点般向内外飞溅!火光从裂缝中喷涌而出,照亮了半个夜空!
“城墙破了!!!”联军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!
“突击队,随我上!”冯习咆哮着,第一个冲向仍在塌陷、烟尘弥漫的缺口!两千甲士如决堤洪水,涌向那道刚刚诞生的死亡通道!
爆炸的巨响惊醒了整个宛城。
城头守军被震得东倒西歪,耳中嗡嗡作响,茫然不知所措。待烟尘稍散,看到西北角那段崩塌近二十丈、露出狰狞缺口的城墙时,无不变色!
“敌袭!西北角城墙塌了!快堵住缺口!”反应过来的魏军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。
然而,联军的速度更快。冯习的突击队已经冲过满地碎砖乱石的缺口,杀入了城内!迎面而来的是闻讯赶来的魏军一队巡夜兵,约二百人。双方在弥漫的烟尘中猛烈碰撞,刀剑交击声、惨叫声瞬间炸响!
“结阵!盾墙推进!”冯习大吼。训练有素的突击甲士迅速以伍为单位,结成小圆阵,大盾在前,长矛从盾隙中猛刺,短刀手伺机砍杀。魏军巡夜兵仓促应战,又被爆炸震慑,很快被砍倒一片,向后溃退。
但更多的魏军正从四面八方涌来。满宠和曹真都被爆炸惊醒,闻报后大惊失色。
“是地道!他们挖通了地道!”曹真又惊又怒,“监听的废物!”
满宠脸色铁青,却迅速镇定下来:“少将军,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。缺口已开,敌军必大举涌入。我立即调亲兵营及中军预备队前往堵截!你速去西门、北门,严防敌军趁乱攀城!另,传令胡质部曲,让他们从城南兵营出击,侧击突入敌军!”
“诺!”曹真咬牙奔出。
满宠拔出佩剑,对身边亲卫喝道:“随我来!宛城存亡,在此一举!”
此刻,缺口处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。冯习的突击队虽然精锐,但魏军援兵源源不断,且熟悉地形,利用街道、房屋不断阻击、袭扰。联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鲜血的代价。
“放火!烧掉前面那些屋子,清理射界!”冯习见前方街道被魏军利用民居封锁,箭矢不断从窗口射出,果断下令。
突击队中的掷火手将浸满火油的布团点燃,奋力投向前方的房屋。木结构的民居很快燃起大火,照亮了厮杀的人群,也逼退了隐藏的魏军弓手。但大火同样阻碍了联军推进,且浓烟呛人。
“不要停!从火场两侧绕过去!”冯习挥刀劈倒一名从侧面巷口冲出的魏军刀盾手,带头冲锋。
这时,李盛、张翼率领的六千后续部队也已通过缺口涌入城内!生力军的加入,顿时让联军声势大振。李盛部向左,张翼部向右,沿着城墙内侧的驰道向两侧猛攻,试图扩大突破口,与冯习部形成钳形攻势。
城内彻底陷入混战。街巷之间,院落之内,到处都在厮杀。联军凭借一股锐气和新胜之威,步步紧逼;魏军则依托熟悉的地形和保卫家园的决心,死战不退。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透。
满宠亲率一千五百名精锐亲兵赶到核心战场时,正看到李盛部即将突破一道街垒。“放箭!”满宠一声令下,亲兵营弓弩齐发,将冲在前面的数十名联军士卒射倒。紧接着,满宠挥剑前指:“杀!”
亲兵营甲胄精良,战力强悍,如一道铁壁撞入联军阵中,顿时将李盛部的攻势遏制住。满宠身先士卒,剑法老辣,连斩三名联军什长,魏军士气为之一振。
“老匹夫休狂!”李盛大怒,挺矛来战满宠。两人在火光照耀的街道上战作一团,矛剑交击,火星四溅。
另一边,张翼部遭遇了从城南兵营赶来的胡质部曲。这些魏军对联军怀有家眷被隔断在襄阳的怨愤,作战格外凶狠。张翼部陷入苦战,推进缓慢。
冯习得知两翼受挫,心中焦急。他率领数百名最悍勇的甲士,不顾伤亡,直插向城池中心——那里是州衙所在,也是魏军指挥中枢。
“挡住他们!”曹真已从西门返回,正组织第二道防线。他看出冯习的意图,调集数百名弩手,埋伏在通往州衙的主街两侧屋顶。
冯习率部冲至街口,两侧屋顶箭如雨下!猝不及防下,数十名甲士中箭倒地。冯习肩头也中了一箭,剧痛之下动作稍滞,又被侧面冲出的魏军刀斧手砍中大腿,踉跄倒地。
“保护冯将军!”亲兵拼死上前,将冯习拖到一处石狮后。
战局似乎陷入了僵持。联军虽突入城内,占领了西北角部分区域,但魏军抵抗顽强,援兵不断,缺口处涌入的联军兵力开始显得拥挤,难以完全展开。
城外观战的赵云和陆逊,通过不断回报的战况,清晰地感知到城内的胶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