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昨儿拿鸡蛋换布票,正愁咋算呢!
初九清晨的霜比往常更重。
刘会计裹着老棉袍去信秤棚查看,远远就瞅见柳树屯老周头的儿子狗剩正猫着腰,往公秤底下垫半块砖。干啥呢!刘会计一声吼,吓得狗剩一屁股坐在雪堆里,砖掉在地上。
杨靖赶到时,老周头正揪着狗剩的耳朵骂:让你学精,学出个贼胆儿!狗剩冻得直抽抽:爹...我看隔壁屯卖粮都偷偷垫高秤,咱不垫就亏了......
不亏。杨靖蹲下来,捡起那块砖,秤歪了,信就歪了;信歪了,谁都亏。他转头对公秤会的老孙头说,这杆秤拆了,铁砣熔了重铸,木杆换新的,刻上十屯共守四个字。
张大山挽起袖子:我带后生们搭个信秤棚!
用粗木柱子,顶上铺油毡纸,日晒雨淋都不怕。
再派俩壮小伙儿轮流看守,谁要动秤,先过我这关!他拍着胸脯,震得棉袍上的补丁直颤。
初十的集市比往年都热闹。
晒谷场支起七八个草棚子,柳树屯的高粱、小河屯的猪肉、李家洼的羊毛线码得整整齐齐。
王念慈举着喇叭喊:只收信点!
不收工分不收粮!赵老三扛着半扇猪肉过来,冲杨靖挤眼睛:我昨儿把秤校准了,多给您留二斤好肉!
刘会计在信墙新辟的市集榜上写得飞快:初八:鸡蛋五点换十个;初九:石灰七点换一筐;初十:识字课两堂换放羊三日。张大山盯着自家屯的萝卜价目从涨到,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:这秤,比我当副队长说的话还管用!
傍晚收市时,杨靖正帮王念慈收信量贴,突然发现贴了大半的秤杆上光溜溜的——红纸蓝纸全被撕了,地上只留半张炭纸,歪歪扭扭写着:信点涨跌,谁说了算?
王念慈捏着那张纸直叹气:肯定是觉得涨了亏,跌了也亏......
杨靖没接话,转身跑回知青点。
等他再出来时,手里多了块黑板,上边画着歪歪扭扭的曲线图——横轴是节气,纵轴是米价,红笔标着去年麦收时一信点换一斤半米,蓝笔标着今冬囤粮时一信点换两斤半米。
潮有起落,海不干;信有涨跌,火不灭。他举着黑板站在信墙前,就像这曲线图,麦收时米多,信点能换的米就少;冬天米少,信点能换的米就多——这不是谁定的,是咱十屯的粮多粮少、工多工少定的。
人群里有人喊:那要是明年大丰收,信点是不是更不值钱了?
杨靖指了指公秤棚:就算信点涨跌,公秤在这儿摆着,秤平了,心就平了。他话音刚落,北风卷起公秤棚的棉帘,那杆新秤静静横在案上,秤盘里不知谁放了半块烧饼——底下压着张纸条,字写得歪歪扭扭,像是孩子的笔迹:秤平了,心也平了。
王念慈弯腰捡起纸条,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星星:是小栓子写的。
杨靖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,搓了搓手。
远处传来刘会计的吆喝:收摊喽!
明儿见——他刚要帮王念慈收黑板,就见刘会计举着个布包从队部跑过来,大棉鞋踩得雪渣乱飞:小杨!
小杨!
咋了?杨靖接过布包,手底下沉甸甸的。
刘会计喘得直咳嗽:刚...刚有个外乡人来,说要找你换...换东西。
他说...他说正月十三来,让你备着公秤。他抹了把脸上的汗,那布包里...是半块银圆,说是定金。
杨靖捏着银圆,月光下,袁大头三个小字闪着幽光。
他抬头看向公秤棚,新秤在夜色里投下长长的影子,像把竖在雪地上的剑。
风又起了,卷着信墙上的市集榜哗啦作响。
杨靖把银圆揣进怀里,转头对王念慈笑:看来,这信点的买卖,要做到外屯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