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 冷清秋8(1 / 2)

时光在粉笔灰与书页的摩挲间悄然流逝。

冷清秋在燕京大学的教职工作逐渐步入正轨,她主持的“中西文学交流研究中心”也初具雏形。

那间小小的资料室,成了不少渴望了解外界的学生和年轻教师课余最爱流连的地方。

这日午后,她正在资料室里整理新到的一批英文期刊,助教引了一位客人进来。

来人是《大公报·文学副刊》的编辑徐志霄,约莫三十岁年纪,戴着眼镜,气质斯文。

“冷先生,冒昧打扰。”

徐志霄开门见山,语气带着敬重,“拜读了您在燕京的演讲记录稿,又细看了您发表在《亚洲学院学刊》上的宏文,深受启发。

敝报副刊希望能开设一个专栏,系统介绍西方近现代的文学思潮与批评方法,不知先生可否拨冗主持?”

《大公报》是北方极具影响力的大报,其文学副刊更是知识界瞩目的园地。这个邀请,意味着她的学识和观点,将有机会超越校园,传递给更广泛的知识群体。

冷清秋没有立刻答应,她沉吟片刻,问道:“徐先生,介绍西方思潮固然重要,但若只停留在引进,不免有隔靴搔痒之嫌。不知副刊是否允许,在介绍之余,也尝试用这些新的视角,来重新审视我们自身的文学传统?譬如,用心理分析探讨《红楼梦》人物,用社会历史方法解读唐宋传奇的兴衰?”

徐志霄眼睛一亮:“先生此言,正中肯綮!我们需要的,正是这种‘他山之石,可以攻玉’的切实工作,而非简单的搬运。专栏名称,或可定为‘西潮新览与故籍重诂’?”

“甚好。”冷清秋点了点头。这个平台,比她预想的更为契合她的理念。

专栏的开设,在北平文化圈引起了不小的关注。冷清秋笔力稳健,学养深厚,每篇文章都力求资料翔实、阐释清晰,既无生吞活剥的晦涩,也无哗众取宠的浮夸。

她系统地介绍了象征主义、表现主义、精神分析批评等思潮,并随即辅以对中国古典文学作品的对应分析文章,由她亲自撰写或指导经过她挑选的年轻学者执笔。

这种扎实的、结合实例的引介方式,使得原本对西方理论望而生畏或心存抵触的读者,也开始尝试理解和接受。专栏很快聚集起一批忠实的读者,也引来了一些讨论和争鸣。有保守学者撰文批评她“以西律中”、“标新立异”,但她从不参与无谓的口水仗,只以更严谨的论文和更具说服力的文本分析作为回应。

与此同时,她在燕京大学的“中西文学比较”课程也越来越受欢迎,选课者众,甚至有不少校外人士前来旁听。她指导学生不再局限于传统的训诂考据,更鼓励他们培养问题意识和比较视野。她注意到一个名叫张炜的男生,家境贫寒,但天资聪颖,对西方文学理论有着极强的领悟力,便常常额外借书给他,悉心指点。

工作虽然繁忙,但冷清秋的生活极其规律。除了授课、研究和撰稿,她几乎不参与无谓的应酬。她的住处陈设简单,最多的便是书籍和文稿。偶尔,李四光、杨端六等旧友来访,几人围炉清谈,交换些各自领域的见闻和对时局的看法,便是她难得的休闲。

关于金家的消息,偶尔还会像水面的浮萍一样零星飘过。有人说金燕西去了上海,试图在电影圈谋生;也有人说他依附了某个过气的军阀,混迹于津沽一带。这些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冷清秋心中激不起丝毫涟漪。那个曾经困扰她前世今生的身影,已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淡出,变得无足轻重。

她的生命重心,完全被当下的工作与未来的规划所占据。她开始着手筹划下一个目标:编纂一部更具系统性和权威性的《中国小说史》。这已不仅是单纯的学术着作,她希望它能成为大学的标准教材,从根本上改变国人对自己小说传统的认知。

她知道,这条路很长,但她有时间,也有耐心。燕京大学这片相对宁静的园地,为她提供了施展抱负的土壤。站在讲台上,看着那部理想中的文学史纲目,冷清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平静。

前世的飘零与困顿,已成镜花水月;今生的道路,在她脚下,清晰而坚实。

寒风凛冽。金燕西蜷缩在南城一间廉价客栈破旧的床铺上,身上盖着散发着霉味的薄被。

房间里没有生火,冷得如同冰窖。金家彻底败落,父亲银铛入狱,昔日呼朋引伴、挥金如土的七少爷,如今落得身无分文、众叛亲离的下场。他尝试过去找那些旧日“好友”,不是吃闭门羹就是被奚落嘲讽;他也想过学戏或做点小生意,却发现自己除了吃喝玩乐,无一技之长。

睡梦中,他陷入一片混乱的光影。

熊熊燃烧的烈火,浓烟呛得他睁不开眼,一个清瘦的女子怀抱婴孩,决绝地冲入火海,回头望他的那一眼,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冰冷……画面猛地一转,是灯红酒绿的舞会,他搂着白秀珠翩翩起舞,而对面的角落里,冷清秋穿着素雅的旗袍,面色苍白地看着他们,眼神里是死寂的哀伤……接着又是他自己,在摄影棚里,对着镜头声泪俱下地控诉,说那场大火是冷清秋因妒生恨所为……

“清秋!”金燕西猛地从床上坐起,冷汗浸湿了单薄的里衣,心脏狂跳不止。那些片段支离破碎,却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熟悉感和真实感,与他现今落魄的处境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种荒谬而可怕的映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