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她……一定是她克的我!若不是她,金家怎么会倒?我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?”一种蛮横无理的逻辑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形成。
他将所有的失败和痛苦,都归咎于那个在梦中被他抛弃、污蔑的女子。同时,一种莫名的、混杂着愧疚、不甘和强烈占有欲的情绪,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。梦中她最后那冰冷的眼神,反而激起了他一种扭曲的执念——他不能放过她,尤其是在他如此落魄的时候,她更不能独善其身!
他打听到冷清秋如今已是燕京大学受人尊敬的教授,声名鹊起。这消息如同毒刺,更深地扎进了他敏感脆弱的自尊心里。
几日后的一个傍晚,天空飘着细雪。冷清秋刚结束一场关于“敦煌变文叙事艺术”的讲座,从教学楼走出来,准备回住处。她裹紧了驼色的呢子大衣,围巾遮住了半张脸,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。
刚走到校园内临近未名湖的小径,一个黑影从枯树的阴影里踉跄着闪了出来,拦在了她面前。
“清秋……冷,冷教授……”来人声音嘶哑,带着一股劣质烟草和酒精混合的气味。
冷清秋脚步一顿,看清来人后,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,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。眼前的金燕西,与她记忆中那个风流倜傥的纨绔子弟判若两人。他衣衫褴褛,面容憔悴,眼窝深陷,只有那双眼睛里,燃烧着一种不正常的热切和偏执。
“金先生。”她微微颔首,语气疏离得像在称呼一个陌生人,“有事?”
这声“金先生”和那冷淡的态度,像冰水一样浇在金燕西心头,却未能熄灭他心头的邪火,反而更添了几分恼羞成怒。“先生?呵……”他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抹难看的笑,“清秋,我们之间,何必如此生分?”
他上前一步,试图去拉她的手,被冷清秋敏捷地侧身避开。
“金先生,请自重。我们之间并无瓜葛,过去没有,现在更没有。”她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,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。
“没有瓜葛?”金燕西像是被刺痛了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梦呓般的混乱,“我梦到了!我都梦到了!大火……孩子……还有白秀珠!你恨我,对不对?你看着我和白秀珠在一起,你恨我!所以你才害得金家……”
冷清秋的心猛地一沉。他梦到了前世?虽然只是零星碎片,且显然被他扭曲理解,但这依然超出了她的预料。她面上不动声色,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:“金先生,你醉了,或者说,你需要去看医生。你的梦境与我无关,金家的败落更是咎由自取,与我一个弱女子何干?请让开。”
她的冷静和理智,彻底激怒了处于崩溃边缘的金燕西。“与你无关?”他低吼着,眼中布满红丝,“就是你!是你这个扫把星!克夫克家!我现在什么都没了,你也别想好过!你如今是风光了,是大学教授了,就想把我一脚踢开?没门!”
他状若疯癫,又要扑上来。就在这时,听到动静的几名晚归的学生和校工赶了过来。
“冷教授,怎么回事?”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学生警惕地看着行为失常的金燕西,挡在了冷清秋身前。
冷清秋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厌恶与一丝寒意,对学生们平静地说:“这位先生似乎精神有些不稳定,认错人了。麻烦你们请校卫队来处理一下,护送他离开校园。”
她又转向面目扭曲的金燕西,目光如冰冷的刀锋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金燕西,看在过往仅存的一点相识份上,我最后提醒你一次。你我早已是陌路。你金家的兴衰,是你父兄贪腐结党、是你自己挥霍无度所致,与我冷清秋毫无关系。你若再纠缠不休,污我清誉,我不会再客气,一切依法办理。”
她的语气斩钉截铁,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,那是属于学者冷清秋的底气,与金燕西记忆里或梦中那个隐忍、哀婉的女子截然不同。
金燕西被她话语中的冷意和决绝震慑住,一时竟说不出话来。很快,校卫队的人赶来,客气而强硬地将他带离了校园。
细雪无声地落下,覆盖了小径上的脚印。冷清秋站在原地,看着金燕西被拖走的背影,眉头微蹙。她没想到,前世的孽债,会以这样一种荒诞的方式再次纠缠上来。
她知道,以金燕西如今偏执的心态和走投无路的处境,绝不会轻易罢休。这不再是少年公子哥儿浪漫的追求,而是一个落魄疯子的疯狂纠缠。
她必须有所准备。回到住处,她立刻给容庚先生和学校保卫部门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函,说明了今晚的情况,申明自己与金燕西并无任何关系,并请求校方加强校园安保,防止此人再次闯入骚扰。
然后,她坐在书桌前,铺开稿纸,开始继续撰写那部《中国小说史》的章节。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,神情专注。金燕西的出现,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,虽激起涟漪,却无法动摇湖底的深沉与坚定。
她已不是那个需要依附他人、在婚姻中寻找归宿的冷清秋。她是燕京大学的教授冷清秋,她的世界,是浩瀚的书海,是传道授业的讲台,是笔下的千秋文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