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都的冬日,比往年更添了几分死寂。街巷空旷,商铺十室九闭,偶有行人也是面黄肌瘦,步履蹒跚。曾经车水马龙的司空府前,如今只剩下持戟甲士冰冷的目光和风中飘摇的枯草。
府内深处,一间门窗紧闭、药味弥漫的暖阁内,曹操靠在榻上,身上盖着厚厚的裘毯。他的脸颊深深凹陷,眼窝下是浓重的阴影,但那双眸子,在跳动的烛光下,却依旧燃烧着不甘的火焰。持续的高热和咳血终于在过去几日里缓和了些许,但谁都明白,这具身体和这座城池一样,都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。
郭嘉坐在榻前的胡凳上,身上也裹着厚厚的衣物,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,时不时仍会压抑地低咳几声。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明,甚至比卧榻的曹操更加锐利,正仔细听着程昱低声汇报着外界的情报。
“……江夏确已易主,黄祖被孙策阵斩,文聘、蔡瑁败退安陆。刘表惊惧,已命刘备率部南下阻敌。河北方面,袁尚与袁谭依旧隔河对峙,小摩擦不断,但大规模战事暂歇。并州田豫、赵云所部,近期在边境活动频繁,似在演练,未有越境迹象。宛城方面…依旧毫无动静,只是其‘格物院’守卫愈发森严,探子难以靠近…”
程昱的声音干涩而沉重,每一条消息,都像是在确认他们正被一张无形的大网越收越紧。
曹操闭目听着,直到程昱说完,他才缓缓睁开眼,声音沙哑:“毫无动静…好一个吕布,好一个贾文和!他这是要活活困死我曹孟德,然后不费吹灰之力,去摘取孙策和刘表拼死搏杀后的果实…咳咳…”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。
郭嘉待他平复,才缓缓开口,声音虽弱,却字字清晰:“明公所料不差。吕布此策,名为‘坐观虎斗’,实乃‘渔翁得利’。他不出一兵一卒,仅凭锁链与时间,便要耗尽我许都最后一口气,同时坐视南方二虎相争,待其两败俱伤,再以逸待劳,携雷霆之势,席卷而下…咳咳…此乃…阳谋。”
他喘了口气,继续道:“不仅是南方。河北二袁,亦在其算计之中。他支持袁谭,非为助其,实为令河北内斗不休,元气自损。待其兄弟阋墙,筋疲力尽之际,并州铁骑便可长驱直入…届时,天下谁还能挡其兵锋?”
暖阁内一片死寂,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。曹操、程昱,乃至一旁侍立的荀彧,脸上都笼罩着一层绝望的阴霾。郭嘉的分析,将他们最后的侥幸也击得粉碎。吕布不是没有动作,他的动作,就是这令人窒息的静止和等待。
“难道…我等就只能坐以待毙,眼睁睁看着吕布成就其霸业?”曹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那是英雄末路的不甘。
“不…”郭嘉猛地抬起头,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,那是一种病态与智慧交织的火焰,“明公,我们还有一计!或许…是最后一计!”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他身上。
“吕布此计能成,关键在于各方势力皆存私心,未能看破其险恶用心,或即便看破,亦因眼前利益而无暇他顾。”郭嘉语速加快,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,“那我们,就帮他们看破!让他们知道,继续斗下去,只会让吕布这个渔翁,笑得最后!”
“奉孝之意是…?”曹操身体微微前倾。
“遣死士,突围而出!”郭嘉斩钉截铁,“携带明公亲笔书信,分送刘表、孙策、乃至河北袁尚!信中不必哀求救兵,只需为他们剖析利害,点明吕布‘坐收渔利’之策!要让他们明白,与我许都共存亡,尚有一线生机;若坐视许都覆灭,下一个,就轮到他们!”
他看向曹操,眼神灼灼:“刘表惊惧之下,或可劝其暂弃前嫌,甚至暗中与孙策达成某种默契,至少…要让吕布无法轻易南下摘桃!孙策年少气盛,然周瑜智谋深远,必能看出其中关键,或会暂缓西进,警惕身后!至于袁尚…若能点醒他与其兄相争之愚蠢,或可促其兄弟暂息干戈,哪怕只是表面联合,也能让吕布吞并河北之计受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