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顶住!给我顶住!”吕虔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,他挥舞着已经砍出缺口的环首刀,亲自扑向一处刚刚被陷阵营打开缺口的垛口,一刀将一名正试图扩大战果的敌军什长劈下城墙。温热血浆溅了他满头满脸,带来短暂的、虚假的刺激。“弓箭手!放箭!滚木礌石!砸!砸死他们!”
然而,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混乱与稀疏。许多弓箭手因脱水而双臂颤抖,拉不开强弓;滚木礌石储备早已在连日消耗中见底,仓促推下的砖石效果有限。反倒是攻城塔上以及后方并州军阵中射来的箭矢,如同飞蝗般密集,精准地压制着城头任何试图组织反击的节点。城头守军不断中箭倒下,惨叫连连。缺水导致的体力衰竭和精神涣散,使得他们的抵抗越来越无力,动作变形,格挡迟缓。反观陷阵营,凭借严格的训练和相对充足的体力(攻城部队轮换休整,且有饮水保障),三人战组配合默契,步步为营,如同高效的杀戮机器,将城头防线一块块撕裂、吞噬、巩固。
城门处的撞击声越来越急,越来越响,每一声都像重锤,狠狠砸在守军濒临崩溃的神经上。那扇饱经摧残的包铁木门,在连续不断的狂暴冲击下,门板开始出现巨大的凹陷和裂缝,门后的支撑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。
“将军!西门……西门缺口堵不住了!陷阵营……陷阵营杀进来了!”一名浑身浴血、头盔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的校尉,踉跄着冲到吕虔附近,脸上混合着血污与绝望的涕泪。
吕虔心头巨震,猛地扭头望向西城方向。只见那边火光冲天,映红了半边夜空,喊杀声、兵刃撞击声、临死哀嚎声尤其鼎沸激烈。显然,高顺判断出西城墙段因前期受损较重且守军相对薄弱,将真正的突破重点放在了那里!西门一带的城防,正在迅速瓦解!
“亲卫队!还能喘气的,都跟我来!”吕虔双目赤红如血,心中最后一丝理智也被疯狂取代。他聚集起身边最后几十名还算完整的亲兵,如同一支绝望的箭头,嘶吼着扑向西城那片最激烈的战场。
西城的战斗早已从城头蔓延到了城墙内侧和毗邻的街巷。陷阵营士兵如同决堤的洪水,从数个被撕开的缺口源源不断涌入,与残存的曹军守卒在狭窄的街道、燃烧的房屋废墟间展开寸土必争的残酷巷战。火焰吞噬着木制建筑,浓烟滚滚,遮蔽了视线。双方士兵在火光与阴影的跳跃中狰狞搏杀,每一次刀剑入肉的声音都清晰可闻。街道很快被尸体和残肢堵塞,鲜血汇成溪流,在坑洼的地面蜿蜒。
吕虔带着亲卫杀入这片血肉磨盘,状若疯虎,连续砍翻两名试图拦截的陷阵营士卒。但他身边的亲卫也在迅速减员,不断有人中箭倒地,或被数名敌军围攻杀死。一名陷阵营的队率注意到了这队试图反扑的曹军将领,挺起一支捡来的长矛,发出野兽般的嚎叫,不顾身侧砍来的刀锋,合身猛刺!吕虔挥刀格开矛尖,巨大的力道震得他手臂发麻,反手一刀砍在对方肩甲连接处,却只砍出一道深痕,未能破甲。那队率恍若未觉,趁机弃矛,张开双臂如同铁箍般死死抱住吕虔!旁边另一名陷阵营士兵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,手中满是缺口的环首刀狠狠捅进了吕虔未及防护的腰肋!
“呃啊——!”吕虔身体剧震,一口逆血混合着内脏碎片猛地喷出,溅了对方一脸。他低头,难以置信地看着从自己肋下透出的、染血的刀尖,又缓缓抬头,看向那张近在咫尺、年轻而冷漠、只有杀戮本能的陷阵营士兵的脸庞。剧痛、冰冷、以及一种大势已去的荒谬感瞬间淹没了他。眼中的疯狂与狠厉如同潮水般退去,最终只留下一片死寂的灰白。
“将军——!”周围目睹这一幕的曹军发出了最后的、撕心裂肺的悲鸣。
主将吕虔的战死,成为了压垮襄城守军早已脆弱不堪的最后那根稻草。原本还在零星抵抗的曹军士卒,要么彻底失去斗志,跪地弃械;要么发一声喊,向着自以为可能还有生路的其他城门方向亡命奔逃,却在早已被并州军控制或封锁的街道上被轻易截杀。
而南门处,在一声前所未有的、如同山崩地裂般的轰然巨响中,那扇苦苦支撑了许久的城门,连同后面堆积的杂物和抵门的士兵,终于彻底破碎、向内倒塌!烟尘弥漫中,并州军的旗帜与火把的光芒,如同潮水般涌入城门洞!
高顺在亲兵铁卫的簇拥下,骑着战马,踏过破碎的城门、满地的木屑、砖石和层层叠叠、姿态各异的尸骸,缓缓进入这座刚刚被鲜血浸透的城池。跳动的火光映照在他冰冷的金属面甲上,反射出忽明忽暗的光泽,却依旧看不出半分胜利的欣喜或激动,只有一片完成任务后的漠然。
城内,零星的抵抗和搜捕残敌的战斗仍在一些角落持续,大火在几处街区蔓延,但大局已无可更改。
“灭火,救人,清点伤亡与缴获,甄别、收押降卒,严惩趁乱劫掠者。”高顺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,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,仿佛刚刚指挥攻克的不是一座浴血坚城,而只是完成了一次既定的行军演练。
他策马缓缓行至城中高处,举目北望。越过尚未散尽的硝烟与城中混乱的灯火,视野尽头,是颍阳城隐约的轮廓。那是颍川东部,也是曹操在颍川郡内,最后一座尚在控制中的重要据点。
襄城血壁,终被铁血凿穿。曹操“寸土不让”的死命令,在绝对的实力碾压、无情的资源消耗和精准的战术打击下,终究化为了这座废墟之城沉默的注脚。吕布贯通南北、连为一体的“合龙”之势,其最后、也是最关键的那块榫卯,已然清晰可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