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能!绝不能将主动权交出去!绝不能给任何可能威胁到自己权威和尚儿地位的机会!
袁绍猛地将那份请战书狠狠拍在案几上,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,胸口剧烈起伏,仿佛要将那口憋闷许久的浊气吐出。他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,前方是吕布和陈宫铸就的铜墙铁壁,后方是赵云点燃的焚心烈火,而自己一直提防的长子,递来的可能不是拯救的甘霖,而是足以将他最后权威烧成灰烬的猛火油!
“主公,”逢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袁绍急剧变化的脸色,他自然是坚决反对袁谭介入的,这关乎他所支持的袁尚的公子的未来,“大公子一片拳拳孝心,确实天地可鉴,令人动容。然,青州兵久疏战阵,多为民壮改编,恐难当吕布麾下百战虎狼之师。且两万大军长途跋涉,粮草转运,耗费巨大,于我军目前之困境,恐非助力,反成拖累,是雪上加霜啊!依纪之见,不如让大公子安心稳固青州,整饬武备,为我大军守住东线门户,防备曹操,方为万全稳妥之策。”
郭图此刻却沉吟着,他与逢纪素来政见不合,私下里也更看好长公子袁谭一些,但此刻见袁绍脸色阴沉,也不敢过于直接支持,只能委婉道:“元图所言,不无道理。大公子之心可嘉,然我军目前……确需稳固。不过,大公子既言有粮草十万斛,或可……或可请大公子筹措部分,解我军燃眉之急。毕竟,邺城如今被赵云骚扰,转运亦是不易。”他这话,既点了袁谭的“孝心”可用,又暗示了其军队暂时不必来的折中之意。
逢纪的坚决反对和郭图委婉的提醒,反而更坚定了袁绍拒绝的决心,尤其是郭图提到袁谭有粮,更让他觉得这长子是在炫耀实力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心中翻江倒海般的纷乱思绪,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属于父亲的宽厚与属于主帅的沉稳,对侍立在旁的书记官沉声道:
“回复显思。就说他的孝心,为父知道了,深感欣慰。然并州战事,一切尽在为父掌控之中,壶关已是强弩之末,指日可下,无需他远道劳师动众前来。让他安心经营青州,整军经武,替为父守好东方门户,防备曹孟德,便是大功一件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加重,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,“至于其所言粮草……让他酌情筹措五万斛,经由清河国,尽快运抵邺城,以解……以补充邺城仓廪之需即可。”
这道命令,充满了冰冷的帝王心术与算计。
肯定其孝心,维持表面父子和谐与家族体面,断然拒绝其出兵,杜绝一切可能威胁自身权威和继承人格局的因素,强调一切尽在掌握,竭力维护自己作为主帅摇摇欲坠的权威和颜面,令其稳固后方,给予一定责任,但将其排除在核心战局之外,最后索要半数粮草,既是对其展示实力的直接回应与利用,也是实实在在的削弱与索取,更是对其忠诚度的某种试探。
他既要榨取袁谭在青州积累的粮草来维持自己岌岌可危的战局,又要将他牢牢按在青州那块地盘上,绝不让他有机会凭借战功插手并州事务,威胁到自己的绝对权威和幼子袁尚的地位。
命令发出,看着书记官躬身退出,袁绍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般,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。他似乎在想象中击败了来自长子的潜在威胁,勉强保住了那早已摇摇欲坠的主帅权威,却并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或喜悦。他依旧深陷在壶关这冰冷的泥潭之中,前路依旧迷茫,甚至因为这份猜忌,变得更加孤独和绝望。
而在青州临淄,接到父亲回信的袁谭,仔细逐字逐句地阅读着那冠冕堂皇、措辞谨慎却冰冷拒绝的言辞,尤其是最后那句看似体谅实则索取的“酌情筹措五万斛粮草”,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殷切期待,渐渐化为一片冰封的失望,最终凝固为一种带着浓浓自嘲的苦涩。
“父亲……您终究,还是不信我。即便是在如此境地,您宁可信逢纪之流,宁可独自硬撑,也不愿给儿子一个为您分忧、证明自己的机会。”他喃喃自语,声音低沉而沙哑,将那份承载着失望与隔阂的回信紧紧攥在手中,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发白。
他不会背叛家族,那是他的根。但他心中那杆关于父子亲情与政治现实的天平,却已经因为这份冰冷的回绝,不可逆转地朝着另一个方向,沉沉地倾斜下去。袁绍亲手斩断了这最后一根可能助他挣脱泥潭的绳索,也为自己和整个袁氏集团的未来,埋下了更为深远、更加难以挽回的祸根。壶关的战局,因这份来自青州的请战书和袁绍基于猜忌的回应,变得更加死寂、沉重和绝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