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4章 壮士断腕(1 / 2)

许昌,司空府。

曹操端坐在主位,背脊挺得笔直,如同一尊石雕。他面无表情,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,翻涌着难以察觉的波澜。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案几上轻轻敲击,发出规律而沉闷的笃笃声,仿佛在计算着不断流逝的时间、消耗的粮秣,以及那正在一点点溜走的战略优势。

下首,郭嘉他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,此刻正紧紧盯着墙壁上悬挂的巨幅舆图。图上,代表吕布势力的朱红色标记,正以一种刺眼的、顽强的姿态,盘踞在颍川、南阳、河内,甚至那遥远的河北之地,非但没有被扼杀,反而在某些区域隐隐透出反噬的凶芒。

荀彧、程昱等重臣分坐两侧,人人眉头紧锁,面色凝重得能拧出水来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言的挫败感和对未来的深深忧虑。

“主公,”程昱率先开口,那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,打破了令人难堪的沉默,“颍川方面,曹仁将军送来的最新战报。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措辞,“张辽抵抗极其顽强,甚至可称疯狂。我军虽屡次不惜代价攻上城头,皆被其亲率敢死之士,以血肉之躯硬生生击退。城中守军仿佛不知疲惫、不惧死亡,伤亡……颇为惨重。”

他抬起眼,看了看曹操毫无变化的神色,继续沉声道:“且军中已无法遏制地流传开赵云奔袭河北、震动邺城之消息,士卒窃窃私语,士气有所影响。加之徐晃在河内动作频频,其前锋已逼近黄河渡口,对我兖州侧翼形成切实威胁,曹仁将军为确保后方无虞,已不得不分兵戒备,攻势……已显疲态,难以为继。”

他最后几乎是叹息着说出最关键的问题:“更重要的是,粮草转运,因甘宁水贼持续袭扰淯水、汝水航道,损耗巨大,效率不足往日五成。许昌府库……存粮已近枯竭,若再无补充,恐支撑不过一月。”

每一个字,都像一块冰冷的巨石,沉重地砸在众人的心头。颍川,这块原本以为可以速战速决、借此打开局面的战略要地,如今却成了一台疯狂吞噬兵力和资源的无底洞,崩掉了他们最精锐部队的锐气,并且还在持续消耗着他们本就不甚充裕的鲜血和粮食。

荀彧接着补充,语气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忧虑,他向来温润平和的面容此刻也布满了阴霾:“河北袁本初处,情况更为不堪。其十万主力被牢牢牵制于壶关天险之下,寸步难进,后方却遭赵云骑兵肆意蹂躏,邺城震动,根基动摇,已被迫令张合分兵三万回援。依彧看来,袁绍所谓东西夹击之策,已名存实亡,其自身尚且难保。其能否独自拿下并州,尚在未定之天,更遑论按原计划南下与我军会师,共击吕布了。”

形势急转直下,恶劣的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。原本寄予厚望的强大盟友自身难保,预想中的雷霆合击打成了各自为战的烂仗,而那个被他们视为猎物的吕布,却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、狠辣的反击手腕和深远的战略布局。

郭嘉用一方素白绢帕捂着嘴,剧烈地咳了一阵,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。他抬起眼,目光越过众人,直接看向主位上的曹操,声音因虚弱而沙哑,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清晰和冷静:“主公,事已至此,强攻颍川,恐非上策,实乃下下之策。张辽已成困兽,斗志不减反增,若逼之过急,即便最终能破城,我军亦将元气大伤,精锐尽丧于城下。届时,无论北面袁绍是胜是败,我军都已无力应对吕布蛰伏于南阳的主力可能发起的凶猛反扑,甚至……连保住兖豫根基之地,都将变得岌岌可危。”

他深吸一口气,仿佛用尽了力气,才说出那个最关键的字眼:“为今之计,当……断!”

曹操敲击桌面的手指猛然停住,悬在半空,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锁定郭嘉:“奉孝之意是?”

“断于颍川!”郭嘉语气斩钉截铁,不容置疑,“颍阴城,如今已是鸡肋,食之无味,勉强吞咽,只会卡住喉咙,窒息而死!弃之……固然可惜,心痛如绞,但必须弃!我军当主动停止对颍川的大规模攻势,即刻转入战略守势,稳固现有防线,尤其是许昌门户。将久战疲敝的主力撤回休整,补充兵员,积蓄力量。同时,调集所有能动用的资源,全力清剿甘宁水贼,确保粮道生命线畅通无阻。并立即加强兖州西部,尤其是东郡方向的防御力量,构筑坚固防线,应对徐晃可能之渡河威胁。”

这是要承认在颍川的战略失败,至少是阶段性、战术上的失败。是要将曹仁、夏侯渊等将领数月血战,无数将士牺牲换来的攻城进度,主动放弃。帐内一片死寂,落针可闻,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——不仅是军事上的退让,更是政治声望上的沉重打击。曹仁、夏侯渊等前线将领的颜面何存?天下诸侯会如何看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