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默。
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偏殿中弥漫开来,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。只有远处战场隐约传来的、如同背景噪音般的轰鸣,提醒着我们外界正在发生的惨烈。
黑疫使就那样坐着,像一尊彻底失去了生气的古老石雕,连黑袍的褶皱都仿佛凝固了。他指间那根烟早已燃尽,只留下一点灰白的残骸,他却似乎毫无所觉。
我屏住呼吸,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,等待着他最终的审判。我这番孤注一掷的疯狂构想,是能点燃一丝希望之火,还是会被他毫不留情地彻底扑灭?
时间仿佛被拉长了,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。
终于,黑疫使动了。
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,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将那早已熄灭的烟头丢进石盏里。然后,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。
我愣了一下,不知道他要做什么。
只见他绕过圆桌,径直走到我旁边,目光落在我放在手边的那盒皱巴巴的香烟上。下一刻,他以一种与其“得道高僧”(虽然他跟这词完全不沾边)形象截然不符的、近乎土匪的速度,一把将我的烟盒捞了过去!
“哎!大师!您……”我下意识地就想护食,这阳间的烟在冥界可是稀罕物,我就剩这一盒了!
黑疫使立刻扭过头,虽然看不到他的脸,但我能想象他此刻一定是呲牙咧嘴的凶狠模样,一股无形的、带着枯寂意味的压迫感瞬间笼罩过来,让我伸到一半的手硬生生僵在了半空,讪讪地缩了回来。
他得意地(我猜的)哼了一声,像个抢到糖果的孩子,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,然后将我的烟盒宝贝似的揣进他那宽大的黑袍里,这才慢条斯理地从里面重新磕出一根烟,叼上。
然后,他就在我那焦急、期盼、又带着点心疼的眼神注视下,开始了他极其“恶劣”的表演。
他点烟的动作变得无比缓慢,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。用我那廉价的打火机,“啪嗒”一下,点燃。然后,不像平时那样直接吸,而是将烟夹在指间,任由那缕青烟袅袅升起,他则微微仰头,似乎在品味这烟雾的芬芳。
吸一口,停顿老半天,才缓缓吐出一个个圆润的烟圈,看着它们悠悠荡荡地上升、变形、消散。
再吸一口,又是漫长的停顿,眼神飘忽,仿佛神游天外,完全无视了我这个心急如焚、抓耳挠腮的“求助者”。
我急得不行,屁股莫名其妙的“雅兴”,生怕他一不高兴,直接给我判个“死刑”。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,看着他一根接一根地……糟蹋我的存货!
当他点到第三根,并且依旧那副老神在在、准备继续耗下去的模样时,我终于忍不住了,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,小心翼翼地开口:“大师……您……您老倒是给句准话啊……成,还是不成?我这心里……没底啊……”
黑疫使仿佛这才从云端回过神来,慢悠悠地瞥了我一眼(我猜的),将嘴里那口烟缓缓吐出,烟雾缭绕中,他终于开了金口,声音平淡无波:
“有机会。”
简简单单三个字,如同天籁!
我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,脸上瞬间绽放出狂喜的笑容,激动得差点想扑过去给他一个拥抱:“真的?!大师!您是说真的?!有机会?!有多大机会?!”
我就知道!我就知道黑疫使有办法!他可是活了不知多少岁月、掌控枯寂本源、洞悉无数隐秘的黑疫使啊!
然而,我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,就被他接下来的一句话,直接冻僵在了脸上。
“不过,”黑疫使的语气依旧平淡,却像一盆冰水,兜头浇下,“单凭你一个的能量,还不够。”
我愣住了,像是被施了定身法,僵在原地,脸上的肌肉还保持着狂喜的弧度,眼神却已经迅速黯淡下去。
“还……还不够?”我喃喃道,声音干涩。
“嗯。”黑疫使肯定地点了点头,又吸了一口烟,才不紧不慢地补充道,“还需要……至少一位,与你目前天君位格相仿的大能......低一些也行,同样献出其全部修为与本源,一同注入大阵核心。如此,方有超过五成的把握,完成你那个异想天开的‘两界剥离’。”
“大能……全部能量……”我重复着这几个字,身体晃了晃,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,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,瞬间被扑灭,只剩下冰冷的灰烬。
一股巨大的沮丧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。
大能?哪来这么多的大能?我身边哪还有什么大能的朋友?齐天没了,苏雅没了,赵云没了……剩下的,无支祁算一个,但他旧伤未愈,实力距离天君层次还差得远。秦空?他连仙都不是。
再说了,所谓大能,基本都是神仙之流。天庭的,西天的……他们怎么可能为了我冥界,为了保全人间,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全部修为和生命?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!
我自己,是有那颗诡异的“虚空痣”作为底牌,赌它不会让我死透。可别的神仙呢?献出全部修为和本源,那是必死无疑,形神俱灭,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!谁会这么蠢?谁会这么无私?做这种毫无回报、纯粹牺牲的傻事?
不可能。绝对不可能。
我颓然地靠在椅背上,双手捂住脸,感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。刚刚设想的美好蓝图,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切实际。脸色估计也衰败得没法看。
“就……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?”我声音沙哑,带着最后一丝不甘心,从指缝里挤出一句话。
黑疫使摇了摇头,语气带着一种残酷的冷静:“没有。能量是守恒的,规则是冷酷的。你想保全两个世界,所需要的能量,就是如此庞大。你李安如虽是天才,际遇非凡,成就天君,在三界也算排得上号,但终究……底蕴尚浅。想以一己之力撬动两个世界的命运,还差那临门一脚的、最关键的一份力量。除非,还有另一位大能。”
他顿了顿,补充道:“而且,必须是心甘情愿,主动献祭,不能有丝毫强迫和抵触,否则能量不纯,反而会引发大阵反噬,前功尽弃。”
听完他这斩钉截铁的结论,我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彻底破灭了。止不住的遗憾和失落涌上心头,连带着肩膀都垮了下去。终究……还是不行吗?只能保全冥界,眼睁睁看着人间……
就在我沉浸在巨大的沮丧中时,黑疫使突然又开口了,语气带着一丝莫名的古怪:
“小子,你……真的很想保护人间?”
我抬起头,脸上还带着未散去的颓唐,有些茫然地看着他,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,语气肯定:“当然想啊!大师,不说刚才分析的,人间对冥界循环的重要性。单就人间本身……那是我出生、长大的地方啊。那里有太多太多的回忆了,好的,坏的,开心的,痛苦的……有我自己的,有我跟我那帮损友的,许仙、刘邦、项羽……有我跟猴哥并肩作战的,有我跟苏雅……还有赵云,还有……还有您。”
我的声音有些哽咽,但眼神却异常坚定:“我想保护它,很想。我不想看到它变成一片死寂,不想那些承载着记忆的街道、城市,都化为飞灰。”
黑疫使沉默了一下,黑袍微动,似乎在审视我。然后,他问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:
“那……跟报仇相比呢?”
我愣住了,没想到他会问这个。
报仇……杨戬,天庭,西天……那些刻骨的仇恨,那些牺牲的同伴……
我沉默了片刻,眼神中挣扎与决然交织,最终,我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却清晰:“仇,是一定要报的。这一点,永远不会变。”
我抬起头,看向偏殿晦暗的穹顶,仿佛能穿透阻隔,看到那些逝去的面孔。
“但是,美好的记忆,我也不想失去。我不想等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,却发现……连个可以祭奠他们、可以回忆过往的地方都没有了。报仇之后……总得有个地方,可以让我安静地待着,想想他们吧?”
黑疫使淡淡地道:“冥界不能祭拜吗?”
我低下头,声音更轻了,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执着:“可是……人间,才是拥有最多回忆的地方啊。江城的小院,西湖的断桥,我们一起吃过火锅的店,我和苏雅求婚后去告慰英灵的小山,还有那被暗河重新修起的咨询室二层小楼……那里的一草一木,都刻着过去的影子。冥界……太冷了。”
黑疫使再次沉默了。这一次,沉默的时间更长。
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,准备接受现实时,他却突然用一种极其平静,却又仿佛下了某种巨大决心的语气,开口说道:
“……确实如此。”
他顿了顿,在我惊讶的目光中,继续道:“既然……你已经决定了。那……本座有办法。”
我猛地抬起头,眼睛瞬间瞪大,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:“什……什么?!大师您……您刚刚不是说没有办法了吗?!需要另一位大能啊!心甘情愿送死的大能!这怎么可能……”
黑疫使隐藏在阴影下的嘴角,似乎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、带着点自嘲,又带着点释然的弧度。他“看”着我,语气恢复了之前那种略带痞气的腔调,甚至还带着点得意:
“本座知道一个大能。有这个力量,刚刚好。同时……这个大能,一定会心甘情愿地,献出自己的全部力量。”
“是谁?!”我几乎是扑到桌子对面,抓住他的黑袍袖子,急切地追问,“谁这么……这么……”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“蠢”和“无私”的结合体,“……谁这么……伟大?!”
我话音刚落,脑门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。
“哎哟!”我捂着额头,委屈地看着他。
黑疫使收回手,没好气地道:“对高德者放尊重些!什么叫‘这么蠢’?!不会说话就闭嘴!”
我这才反应过来,连忙“呸呸呸”了好几声,换上一副恭敬但依旧难掩好奇和激动的表情:“是是是,弟子失言,弟子失言!大师您快说,到底是哪位大德前辈?如此无私奉献,不求回报?弟子……弟子一定把他当祖宗供起来!好好伺候!他要什么我给什么!虽然我现在好像也没什么能给他的了……”我越说声音越小,有点讪讪。
黑疫使翻了个巨大的白眼(我猜的),语气拽得二五八万:“保密!”
“啊?!”我傻眼了,“还保密?!不是……大师,这……这都要献出生命了,我还不能知道是谁?这……这让我于心何安啊?!”
“你心安个锤子!”
黑疫使毫不客气地怼了回来,翘起二郎腿,优哉游哉地从我的烟盒里又摸出一根烟,在我心疼的目光中点着,耀武扬威地吐了个烟圈,“这段时间,你多伺候伺候本座就行了。至于那个人嘛……哼,本座跟他关系好得很!你伺候好本座,就相当于伺候他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