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了。
紫禁城的更漏声,一声接着一声,敲得人心头发慌。
奉天殿内。
只余下御案前的一盏孤灯,昏黄摇曳。
光影将大殿内的金龙柱拉出长长的影子,像是一头头潜伏在暗处的巨兽。
林昭站在殿门口,整理了一下衣冠。
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,但他腰杆挺得笔直。
魏进忠守在门口,平日里那张阴鸷的脸此刻低垂着,连大气都不敢出。
他冲林昭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,随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,反手合上了厚重的殿门。
“吱呀——”
沉闷的闭合声,将殿内与殿外隔绝成两个世界。
林昭抬脚,踩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。
脚步声空旷而清脆。
大殿深处,没有身着龙袍的威严帝王。
只有一个穿着青色常服的中年男人,正坐在御阶下的台阶上,手里拿着一只铜拨子,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炭盆里的火。
火星噼啪作响。
昭武帝赵衍。
卸下了那身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冕服,此时的他,看起来就像是个寻常富家翁。
只是那两鬓斑白的头发,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眼。
“学生林昭,叩见陛下。”
林昭行至近前,刚要跪拜。
“免了。”
赵衍头也没回,指了指旁边的一个锦墩。
“坐。”
声音沙哑,带着一股浓重的疲惫。
林昭没有推辞,谢恩后,规规矩矩地坐下。
屁股只沾了半边,身姿如松。
赵衍放下铜拨子,从炭盆旁提起一壶温着的茶。
他亲自倒了两杯。
一杯给自己,一杯推到了林昭面前。
“这是去年的陈茶,新茶还没进贡上来,凑合喝。”
林昭双手捧起茶盏,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瓷壁。
茶香并不浓郁,甚至带着一丝苦涩。
“谢陛下赐茶。”
赵衍端起茶盏,抿了一口,目光却始终盯着炭盆里跳动的火苗。
殿内安静得有些可怕。
只有炭火燃烧的细微声响。
良久。
赵衍突然开口,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。
“林昭,你怕不怕?”
这句话来得突兀。
没有前言,没有铺垫。
林昭捧着茶盏的手,稳如磐石。
他抬起头,目光直视着这位大晋的主宰。
那双年轻的眸子里,没有丝毫的闪躲与慌乱。
“回陛下,臣怕。”
林昭的声音平静,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。
“臣怕死。”
“那日火烧静心斋,臣在赌。赌房梁塌下的角度,赌风向的变化,赌陛下……来得够快。”
“若是输了任何一环,臣现在就是一具焦尸。”
赵衍转过头,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少年。
少年的脸庞还带着稚气,但那双眼睛里,却藏着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沧桑与狠厉。
“既然怕死,为何还要做?”
林昭放下茶盏。
他站起身,对着赵衍深深一揖。
“臣虽怕死。”
“但臣更怕这满腹经纶,最终只能用来写几首粉饰太平的诗词。”
“臣怕这一身本事,到头来只能在官场上蝇营狗苟,看着这世道烂下去,却无能为力。”
“臣怕死后见列祖列宗,被问及‘汝生平何为’时,只能答一句‘尸位素餐’。”
林昭抬起头,字字铿锵。
“与其那样窝囊地活着,臣宁愿轰轰烈烈地死。”
赵衍愣住了。
他看着林昭,恍惚间,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。
那个还没坐上龙椅,满腔热血,发誓要中兴大晋的皇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