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七
春节刚过,空气里还隐约飘着一丝硫磺的气息。四合院门口,零星的鞭炮碎屑在料峭寒风中打着旋儿,残存的几点猩红,像是不愿褪去的年味,固执地黏在青灰色的地砖上。
何雨柱依旧每天按时去食堂上班,劈柴、烧火、掂大勺,一切仿佛都与往常无异,只是那口大铁锅翻炒间,似乎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沉郁。
院里的易中海,虽则“技术神话”的光环已然破灭,却凭借着“老工人”这块金字招牌和一贯的“正直”作派,开始在车间里频频发声。
他说话的调门比以往高了半度,内容大抵是些正确的套话,姿态却拿捏得十足,仿佛握着什么无形的令箭。对门的刘海中,更是如鱼得水,那本就挺起的肚子如今腆得更高了,看人时,眼皮微微耷拉着,眼神里掺入了过去不曾有的审视意味,像是在掂量着每个人的斤两。
就连厂里的广播也变了味道。于海棠那原本甜美清亮的嗓音,如今播送着与她气质格格不入的、充满火药味的篇章,那声音依旧悦耳,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凛冽,却让熟悉她的人听着,心里头总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。
何雨柱心里跟明镜似的。
要来了。
他脑子里那些属于另一个时代的、模糊而零碎的记忆,像冬日里破碎的冰碴,虽不完整,却带着刺骨的寒意,让他比这个时代任何一个浑噩的人都更早地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。
他表面上依旧是我行我素,在食堂那一亩三分地里称王称霸,对那几个不开眼的帮厨,该骂骂,该踹踹,一副混不吝的滚刀肉模样。但暗地里,他已经开始不动声色地清理痕迹。
他不再轻易对时事发表看法,甚至开始有意识地“表现”得更加“粗鄙”和“没文化”。
当工友们聚在一起议论风生,他会故意凑过去,插科打诨,说些不着四六的浑话,或者干脆一摆手,粗声粗气地来一句:“听不懂!”“关我屁事!”他正努力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只关心柴米油盐、只计较眼前得失、胸无半点墨,更无大志的粗鄙厨子。
这天晚上,窗外北风呼啸,刮得窗棂子呜呜作响。他独自坐在屋里,就着一碟炸得焦香的花生米,小口小口地抿着辛辣的散白。冰凉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,带来一丝灼热,也让他的头脑异常清醒。他知道,自己之前那些“疯批”行为,无形中已给自己套上了一层保护色。一个嚣张、混不吝、没什么政治头脑、只认得锅灶的厨子,在某些人眼里,威胁性自然会大大降低。
他的目光幽幽,仿佛穿透了斑驳的墙壁,越过沉寂的厂区,落在了那个终日与煤灰为伴、被所有人视为畏途的角落——锅炉房。那里又脏又累,热气熏人,几乎是被遗忘的角落。
“金蝉脱壳……”何雨柱用粗大的手指蘸了点儿杯中残酒,在落满油烟的旧桌面上,无意识地划拉着这四个字。水迹蜿蜒,映着昏黄的灯光,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,像暗夜里的两点寒星。
他得主动出击。
必须在李怀德、刘海中那些人还没把主意打到他头上之前,自己先找个由头,体面地、甚至最好是显得“被贬斥”地离开食堂这个日渐显眼的是非之地。风暴来临前,最聪明的做法不是徒劳地加固门窗,而是找个不起眼却足够坚固的地窖,先躲起来。
他现在,就是要去找这个“地窖”。
想到这里,他不再犹豫,一口饮尽杯中残酒,霍地起身,在柜子抽屉里翻找起来。半晌,他摸出半本皱巴巴的稿纸和一支笔尖已有些秃的钢笔。他文化不高,字写得歪歪扭扭,像螃蟹爬,但这正符合他想要塑造的形象。
他得写点东西,一份看似诚恳检讨、实则暗藏玄机的“思想汇报”,为自己接下来的“金蝉脱壳”,悄无声息地铺平道路。
屋外,风声更紧了,尖利地呼啸着,卷过屋檐,像是要把这残冬最后一点暖意也彻底撕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