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一月的寒风掠过芜湖城头,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李如松扶着女墙,手指触到冰冷的墙砖,那寒意一直透到心底。
这位老将此刻两鬓斑白,眼窝深陷,玄色铠甲下的身躯显得有些佝偻。
“将军,该用饭了。”
亲兵端来一个粗陶碗,碗里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,漂着几片发黄的菜叶。
李如松接过碗,手有些颤抖。
他望向城外,黑袍军的营寨连绵十里,壕沟纵横,旌旗如林。更远处,能望见新筑的炮台,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城墙。
“城内存粮,还能支撑几日?”
他问话的声音沙哑。
亲兵低下头。
“军需官说,若按现今的份例,最多十日,若是黑袍军加紧围困,恐怕......”
后面的话没说下去。李如松知道那是什么意思。
他慢慢喝着米汤,味同嚼蜡。
三日前,胡宗宪派来的那一万浙兵,在城外被黑袍军如同砍瓜切菜般击溃的场景,还历历在目。那震耳欲聋的炮声,那排山倒海的齐射,那如同潮水般溃退的明军......每一幕都像刀子,刻在他心头。
“将军!”
一名副将急匆匆跑上城楼,脸色惨白。
“东门又跑了七个兵!是昨晚用绳索坠城跑的!值守的刘把总说......说拦不住,那些兵饿得拿不动刀了。”
李如松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。
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起成批的逃兵事件了。
入夜,芜湖城头火把摇曳,李如松未点火把,孤独的踏着冰冷石阶抵达城楼。
几个守夜的明军缩在垛口后,靠着冰冷的墙砖,借着火光能看到他们深陷的眼窝和干裂的嘴唇。
“听说了吗?”
一个年轻士兵压低声音。
“黑袍军在城外开粥棚,降兵过去,能吃饱饭。”
旁边一个老兵瞪他一眼。
“胡说什么!那是贼军的诡计!”
“诡计?”
另一个瘦高个的士兵冷笑。
“王老五前儿晚上跑了,今儿个他同乡在城外看见他了,穿着黑袍军的号衣,在帮着挖壕沟,手里拿着两个馍!”
“他娘的当兵吃粮,现在粮都不让吃了,还当个屁!”
众人一阵沉默。
火把噼啪作响。
“我娘还在城外......”
年轻士兵声音发颤。
“黑袍军占了咱村,没杀人,还把陈大户家的粮分了,我娘托人捎信,说分了半斗小米......”
“够了!”
老兵厉声喝止,却又颓然叹了口气。
“这些话,别让上头听见。”
“都他娘的活腻了。”
这时,远处黑袍军营地传来隐约的歌声。
那是黑袍军士兵在唱歌,曲调简单,却铿锵有力。
城头上,明军士兵们静静听着,没人说话。
黑暗中,一双双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。
李如松听的面色惨白,苦笑着下了城楼。
翌日清晨,参将府议事厅。
李如松坐在主位,下首是芜湖卫的指挥使、千总、把总等十余名将领。
厅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。
“禀将军。”
军需官捧着册子,手在发抖。
“城中存粮,仅余两千三百石,若按眼下每人每日四两的配给......只够八日,柴薪、药材、箭矢......皆已见底。”
一个千总猛地站起,脸上带着焦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