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!”
要不怎么说是名将,徐达脑袋转的很快。
“当然,至于殿下安危……某岂会真让殿下陷于险地?大军压境是虚张声势,真正的杀招是派精锐死士趁乱潜入,寻找机会接触殿下或蓝玉,传递消息,里应外合!”
“即便一时无法救出,也要让殿下知晓,朝廷未曾放弃他,父皇正在等他归来!这,才是破除叛军蛊惑的最好良药!”
徐达看向窗外,目光仿佛已穿透山河,落在成都城里。
“某宁可殿下受几日刀兵之惊,也绝不容他长久浸淫在那惑乱人心之中!这非是鲁莽,而是两害相权取其轻!为了大明的未来,为了陛下的江山,这个险,必须冒!”
刘伯温与宋濂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。
徐达激进,但他更在乎的是国本,在乎太子本身。
可问题也存在啊。
“可将军您赤胆忠心,为国为君,某等感佩。然则,大将军可曾想过另一种可能?”
刘伯温这人更聪明,他做了最后的尝试。
“倘若……太子殿下并非全然受困,甚至并非全然被动受其蛊惑呢?”
徐达眉头一拧:“伯温先生何意?”
刘伯温看着他,缓缓道:“某意是若殿下身处其间,所见非尽是虚妄蛊惑,而是心有触动,乃至主动观察、深思?如何?”
刘伯温向前走,走到帅帐处,撩开帘子看外面。
“若如此,我军此刻若大张旗鼓,以‘援应刘錡’之名兵临城下,形同与叛军正面为敌,更是与正在攻城的刘錡这等军阀为伍……在殿下眼中,这将会是何等景象?”
“你要想,朝廷官军不但不与安抚百姓、整肃吏治的义师并肩,反而与声名狼藉的割据势力合流,去攻打一个或许在殿下心中已留下某种印象,或者干脆点说,官逼民反的百姓幸存之城池?”
“此举,岂不是硬生生将殿下推向了叛军那一边?岂不是坐实了朝廷不明是非,只知武力镇压?”
他再回头看向徐达,直问:
“届时,大将军你非但救不回殿下之心,反而可能彻底得罪了殿下,甚至……将殿下逼成叛军最有力的‘人证’与‘旗帜’!这,岂非南辕北辙,与大将军初衷背道而驰?”
宋濂闻言,倒吸一口凉气,悚然惊觉刘伯温所虑,远比自己想的更为深远可怕!
这已不是简单的救人,而是在与叛军争夺太子精神归属的暗战!
徐达听完,面色也变幻不定,他并非愚钝之辈,刘伯温指出的这种可能性还真存在。
但!
思索许久后,徐达却猛抬头,那份沙场宿将的决绝和以江山社稷为重的信念,终究压倒了一切疑虑。
“伯温先生所虑……某并非未曾想过!然,先生之言,是建立在殿下已心生异向的猜测之上!可某徐达,不信!某不信陛下亲自教导、满朝文武寄予厚望的太子,会如此轻易背弃祖宗江山,背弃君父!”
他重重抱拳,向着南京方向一拱。
“陛下将太子托付于我辈,如今太子陷于险地,某徐达身为臣子,唯有挺身而出,哪怕此举会暂时引起殿下误解,哪怕此行是刀山火海,某也在所不惜!”
“至于得罪叛军?得罪殿下?”
徐达冷哼一声,脸上掠过一丝不屑。
“某乃大明征虏大将军,剿灭叛匪,本就是分内之事!何谈得罪?他们若敢伤殿下分毫,某必踏平成都,鸡犬不留!”
“大将军……你既已思虑至此……”
刘伯温最终长长叹了口气,只是突然一笑。
“好!某……无异议矣。唯愿天佑大明,佑我太子。”
宋濂也沉重地点了点头,局势至此,似乎已别无选择。
徐达重重抱拳:“好!那便依计行事!某这便去整军,即刻开拔!”
完蛋,接下来一旦徐达军队揭露,意义会瞬间改变,蓝玉率领的叛军,到底是投降,还是加入呢?
这种变化,宋濂急的团团转。
“伯温兄!若如此……”
可他看到的,那确实悚然的一幕。
刘伯温双手放在乌纱帽上,缓缓的将其扣在地图之上。
“你!”
“景濂啊。”刘伯温松开手的那一刻,回头就说一件事,“徐大将军所为,是武臣的忠勇,是堂皇正道,为君分忧无可指摘。然,他欲破其城,救其人,却未必能……救其心。”
宋濂急道:“伯温兄!你这是何意?难道你就要……”
“我就要亲眼去看看。”
刘伯温打断他,松开按着乌纱帽的手,那顶象征着他身份,也一度是他护身符的官帽,就静静地躺在标绘着成都与各方兵马态势的地图上。
代表着,身份的巨大变化。
“他李善长、胡惟庸之流,汲营于朝堂倾轧,彼处之险,当时促使我刘伯温也得避开,原本我也该辞官,求一清净。”
他负手,再度走向帐门,看向军队的整合。
“可眼前这险,关乎国本……此非朝堂私利之争,乃理念道路之疑。此等险地,我刘伯温避不得,也不想避了。”
他转过身,看着目瞪口呆的宋濂。
“他徐将军欲以大军压境,救出太子身,此法或许可成……可这就对?”
“某现在是明白李魁这厮之言,格物,格其根本才是正确。”
宋濂听得背脊发凉,这下跟过来看外面。
“但伯温兄,你要深入虎穴?这太危险了!若被识破身份……”
“危险?”
刘伯温轻笑一声,那笑容里竟有几分当年助朱元璋谋划天下时的孤傲与自信。
“景濂,我刘伯温这一生,推算阴阳,揣度人心,于这世间人心二字,自问尚有几分把握……我去,只为做一个看客,做一个见证!”
“若不看,怎么知道当下情况到底如何?陛下是这一切叛乱的根源,他不改,那我就看看叛军想怎么做。”
“所以?”
“没有所以了。”刘伯温走回桌边,轻轻抚过地图上的乌纱帽:“此物就暂且留于此地,景濂,若你好奇,或者想改变什么,你也或许该如此。”
刘伯温这位千古更有名的人都这般,宋濂反而被整不会了,我去还是不去?
但刘伯温说完一点都不浪费时间,看都不看自己的乌纱帽,转身从帐边取过一件早已准备好的朴素青衫,换下官服,又将一些银钱、几本寻常书籍和一套简陋的卜卦用具打成一个小包裹。
直接出发!
“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。那这最后一程险路,我刘伯温,自己走去看看……”
宋濂一脸惊容。
这俩家伙,有一个人是正常人吗?
但正是不正常,才铸就了他们的历史名声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