包括他自己的分析和猜测,以及最后不得已开枪,可能惊动附近居民的情况,都没有隐瞒。
随着他的叙述,朱明轩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,眉头紧紧锁起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。
当听到阳光明说那三个特务可能已经盯上这片区域,只是在守株待兔时,他感到阵阵后怕。
当听到阳光明果断出手,连续解决三人,并缴获了武器和财物时,他眼中的震惊已经无以复加。
“你是说……三个人……全解决了?”朱明轩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干涩。
他知道这个学生胆大心细,身手不凡,曾经在危急关头救了他,但这一次,可是面对三个经验丰富、持有武器的专业特务!而且还是在他们有防备的情况下!
“是。”阳光明点点头,语气平静,“第一个和第二个我用的是……类似暗器的手法,确保无声。第三个听到了动静,转身掏枪,我不得已开了枪。枪声可能会引来注意,但我清理了现场,迅速换了路线离开,应该没有暴露。”
朱明轩深吸了几口气,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。他站起身,在狭小的书房里踱了两步,脸上满是后怕和自责。
“怪我……太大意了!”
他重重地叹了口气,声音里充满了懊悔,“上午我确实是去交接一份重要情报。回来的时候,我已经很小心了,绕了好几个圈子,反复确认身后没有‘尾巴’才往家走。没想到……”
他走到阳光明面前,用力拍了拍阳光明的肩膀,眼神复杂无比,感激、后怕、庆幸,交织在一起:
“光明,这次……又是你救了老师,也救了我们这个联络点!要不是你及时发现异常,并且果断处置,后果不堪设想!
一旦被他们确认了我的住址,或者向上汇报了监视情况,不仅我危险,组织在这里的整个交通线都可能受到威胁!”
他顿了顿,语气变得更加严肃,带着深深的自我检讨:“这件事,也给我敲响了警钟。现在的斗争环境,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峻和复杂。
敌人的手段也在升级。我自以为经验丰富,足够谨慎,但还是低估了敌人的狡猾和耐心。这是我的失误,我必须向组织检讨。”
阳光明连忙道:“老师,您别太自责。这些人盯梢很专业,伪装得也很好,如果不是他们长时间逗留、行为模式固定,加上我……感官比常人敏锐些,恐怕也很难发现。
您平时的谨慎是对的,这次也多亏了您多绕了几圈,才算把他们给甩开。”
朱明轩摇了摇头:“这不是理由。作为地下工作者,任何疏忽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,并牵连同志和组织。你的敏锐和果断,值得我学习,也让我这个老师感到惭愧。”
他走回书桌后坐下,神情重新变得坚毅:“这件事,我会详细向上级汇报,包括你的功劳,以及我个人的检讨。组织上会有相应的判断和后续安排。”
他看向阳光明,目光中充满了赞赏和期许:“光明,你这次又立了大功。不仅是解决了眼前的危机,缴获的武器和经费,对组织也是重要的补充。尤其是那三根小黄鱼,在当前形势下,是极为宝贵的硬通货。”
阳光明从怀里掏出缴获的两把手枪、几个弹夹、三根小黄鱼和那些银元、金圆券,整齐地放在书桌上。
“老师,这些是缴获的东西。我现在是组织的一员,一切缴获要归公,请您处理。”他的态度坦然真诚。
朱明轩看着桌上的物品,尤其是那黄澄澄的金条,心中感慨万千。这个年轻人,不仅有能力,有胆识,觉悟和纪律性也如此之高。
“好,这些东西我会妥善处理。武器和弹药,交给更需要它们的同志。经费上缴组织,用于革命活动。”朱明轩郑重地说道,将物品仔细收进书桌抽屉的暗格里。
“对了,你刚才说,开枪可能惊动了附近?”朱明轩想起关键问题。
“是,在一条僻静胡同里开的枪,声音可能传出去一些。但那条胡同住户不多,我当时立刻离开了,绕了路才过来。
后续……可能需要关注一下那边的动静,但应该查不到我们头上。”阳光明分析道。
朱明轩沉吟道:“嗯,我会留意这方面的消息。你自己最近也要更加小心,尽量不要再去那片区域。你家人那边,这几天还好吧?”
“一切都好,他们最近很少出门。”阳光明答道。
朱明轩点了点头,神色缓和了些:“那就好。今天中午就在这儿吃饭吧,你师母念叨你好几回了。我们也好久没好好说话了。”
阳光明点头应下:“那就打扰师母了。”
两人又交换了一些关于近期时局、敌特活动动向的看法,聊了大约有半个小时。
午饭时,朱师母做了几样家常菜,虽然依旧简朴,但能看出是用了心的。炒青菜里多了几片腊肉,还特意给阳光明煎了个荷包蛋。
朱老师的三个孩子都在,饭桌上热闹了不少。孩子们对这位经常来的“阳大哥”已经很熟悉了,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和胡同里的趣事。
阳光明笑着回应,不时给孩子们夹菜。看着这一家人温馨的场景,他心中也感到一阵温暖。能守护这样的平凡幸福,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饭后,阳光明又陪朱老师说了一会儿话,主要是听朱老师强调当前的纪律和安全注意事项,以及鼓励他继续加强学习,提高思想觉悟和斗争本领。
看看时间不早,阳光明便起身告辞。
朱明轩亲自将他送到院门口,再次压低声音叮嘱:“光明,回去路上一切小心。近期如果没有紧急任务,我们尽量减少直接见面,改用之前约定的备用联络方式。一切以安全为重。”
“我明白,老师。您和师母也多保重。”阳光明郑重道别。
离开朱老师家,阳光明没有立刻回家,而是又在附近兜了几个圈子,确认绝对安全后,才朝着东跨院的方向走去。
他一边走,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安排。
二叔三叔那边,车票钱已经解决,出发在即。家里爷爷即将接过来同住,这是一件大事,需要好好安排。
至于朱老师这边,暂时的危机算是解除了,但白色恐怖不会结束,斗争只会越来越残酷。他需要更加谨慎,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珍视的人。
回到东跨院时,已是下午时分。
院子里静悄悄的,石榴树的枯枝在寒风中轻轻摇晃。
阳光明推开院门走进去,先去了自己住的东厢房,换下那身崭新的深蓝色棉袍,穿回平常的旧衣服,将围巾也放好。
然后,他才走向正房。
听到动静,楚元君从里面打开门,看到是他,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:“回来了?朱先生和朱师母都好吧?”
“都挺好,师母还留我吃了午饭。”阳光明一边答话,一边走进堂屋。
阳怀仁正靠在窗边的椅子上,就着天光看着一本旧书。
静婉和静仪从里屋跑出来,围着哥哥问长问短。阳光明笑着摸了摸她们的头,从口袋里掏出几块花生糖。
两个小姑娘欢呼一声,高兴地接过去。
“就你惯着她们。”楚元君笑着嗔怪一句,眼里却是满满的慈爱。
接下来的两天,阳光明除了偶尔出门,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,陪伴家人,也帮着母亲收拾出正房,准备给爷爷住。
正房的东屋,肯定要给家里最年长的人居住,爷爷搬过来之后,光明的两个妹妹会和他一起住东屋。阳光明的父母则要搬到西屋居住。
这个年代的人对孝道很看重,必然要把家里最好的一间房留给老人居住。
阳光明提前准备好了厚实舒适的被褥,新的棉衣棉裤,以及老人用的暖手炉等物品,都是在这几天里慢慢添置进来。
第四天上午,二叔阳怀义匆匆来到了东跨院。
他脸上带着一种即将远行的迫切和一丝尘埃落定的释然,眼底深处仍有一抹对未来的茫然和对故土亲人的不舍。
“大哥,大嫂,光明。”他一进门就说道,“票定下来了,后天下午的车。货运车厢,挤是挤了点,但总算能走了。”
阳怀仁急切地问道:“后天下午?具体什么时候?从哪个站走?”
“下午三点左右发车,从永定门那边的货运站。”阳怀义答道,“老板帮忙联系的车,时间上没个准谱,只说让我们后天中午就到那边等着,车来了就上。”
他顿了顿,看向阳光明,眼神真诚:“光明,这次多亏了你。车票钱凑齐了,路上的盘缠也宽裕了不少。二叔……真不知道说什么好。”
阳光明摇摇头:“二叔,一家人不说两家话。你们能平安到达,在南边站稳脚跟,比什么都强。”
楚元君问道:“怀礼呢?他都准备好了?”
“怀礼那边也通知了,他们家行李更简单,没啥问题。”阳怀义的语气停顿了一下,“娘……娘也跟着我们走。爸那边,就拜托大哥大嫂和光明了。”
说到这个,他的声音有些哽咽。让老父亲独自留下,始终是他心里的一道坎。
阳怀仁正色道:“怀义,你放心。爹在我这儿,我一定照顾好。你们路上千万保重,到了地方,安顿下来,想法子捎个信回来。”
兄弟俩又说了一些路上的注意事项,互相叮嘱,气氛有些伤感。
最后,阳怀义红着眼圈告辞离开,他还要回去做最后的准备。
后天,就是离别之日。
时间转眼就到了出发的当天。
中午刚过,阳光明和父亲阳怀仁就一起前往爷爷住的大杂院。
大杂院已经退了租,院子里显得比往日更加空荡和凌乱。一些带不走的破烂家什被随意丢弃在角落,更添萧索。
主屋里,气氛凝重。
二叔三叔两家人,连同老太太,都已经收拾好了行装。
行李并不多,每家也就两三个包袱,加上一些简单的铺盖卷。孩子们穿上了自己最好的、但也打满补丁的衣裳,小脸上既有对远行的好奇,也有离家的不安。
爷爷阳汉章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长衫,坐在炕沿上,腰背比往日佝偻得更厉害,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,眼神浑浊,望着即将远行的儿孙们,嘴唇微微颤抖着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老太太则显得焦躁许多,不停催促着检查行李,又念叨着别落了什么东西,眼神时不时瞟向老头子,复杂难明。
看到阳怀仁和阳光明进来,众人都站了起来。
“大哥,光明,你们来了。”阳怀义和阳怀礼招呼道。
阳汉章抬起头,看到长子和大孙子,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活气,但那份离别的悲伤更加浓重。
“怀仁,光明……”他声音沙哑。
“爹,我们都来了。”阳怀仁走到父亲身边坐下,“东西都收拾好了?没落下什么吧?”
“没啥值钱东西了,就这些。”阳怀义苦笑一下。
阳光明看向爷爷,轻声道:“爷爷,时候不早了,咱们也该动身了。我爸送您去我们那儿安顿,我陪着二叔三叔去车站。”
阳汉章看着一屋子即将离散的骨肉,老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。
他用力擦了擦眼睛,颤巍巍地站起身:“走……走吧。都走吧。”
他的行李更简单,就一个小包袱,里面是几件换洗的旧衣服和阳光明之前硬塞给他的一点私房钱。
阳光明接过爷爷的小包袱,搀扶住他。
那边,二叔三叔两家人也开始最后清点人数和行李。老太太拉着两个儿子的手,絮絮叨叨地叮嘱着路上的事情,眼圈也是红的。
一行人默默地走出主屋,走出这个只剩破败空寂的大杂院。
在院门口,众人停下脚步。
最后的告别时刻到了。
阳怀仁对着继母,深深地弯下了腰:“娘……你们路上千万保重!到了地方,一定捎信回来!”
“大哥!”阳怀义和阳怀礼连忙上前扶住他,声音哽咽,“你也要保重身体!爹……就拜托你了!”
“大哥,你们也多保重!”两位婶子也抹着眼泪说道。
孩子们似乎也感受到了离别的沉重,不再嬉闹,怯生生地看着大人们。
老太太看着阳怀仁,又看看阳光明,嘴唇动了动,最终说道:“怀仁,光明……你们……也都好好的。等我们在南边安顿好了……再说。”
这话说得有些苍白,但此时此刻,似乎也只能如此了。
阳汉章被阳光明搀扶着,看着眼前这一幕,喉头哽咽,只是用力挥了挥手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“咱们走吧,别误了车。”阳光明开口道,打破了这令人心碎的沉默。
兵分两路。
阳怀仁搀扶着老爷子回家安顿,二人朝着东跨院的方向慢慢走去。
阳怀仁一步三回头,看着弟弟们的身影越来越远。
而阳光明陪着二叔三叔两家人,背着行囊,扶老携幼,朝着永定门货运站的方向,汇入了街上那些同样为逃离或生计而奔波的人流中。
货运站比客运站更加混乱和喧嚣。
巨大的仓库,生锈的铁轨,冒着黑烟的蒸汽机车,堆积如山的货物,以及如同蚂蚁般在其间穿梭、呼喊、搬运的苦力。
月台上,挤满了等待装车或搭乘货运列车离开的人们。大多衣衫褴褛,面黄肌瘦,拖家带口,行李简陋,眼神中充满了对未知前程的惶恐和一丝逃离战火的迫切。
时间还早,众人暂时聚集在一个相对靠近车头的角落,行李堆放在脚边,大人们紧紧拉着孩子,警惕地看着周围混乱的环境。
老太太坐在一个包袱上,脸色有些发白,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。
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焦灼。孩子们开始不耐烦,哭闹起来。大人们则不停地张望,生怕错过了车。
终于,在下午三点多,一列长长的、由闷罐车厢和平板车组成的货运列车,喘着粗气,缓缓驶入了站台。
人群瞬间骚动起来,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向那些打开车门的闷罐车厢。
“快!快!是我们的车!”阳怀义眼尖,看到了车厢上某个特定的标记,连忙招呼家人。
大家手忙脚乱地拿起行李,抱好孩子,跟着人流往前挤。
阳光明帮着二叔三叔提起最重的包袱,护着他们一家人,奋力朝着指定的车厢门口挤去。
推搡,喊叫,孩子的哭声,行李的碰撞声……汇成一片。
好不容易挤到车门口,里面已经塞了不少人,空气污浊,光线昏暗。
“上去!快上去!”阳怀义将妻儿先推上去,然后和阳怀礼一起,将老太太也扶了上去。
“二叔,三叔,保重!”阳光明将包袱递给他们,在嘈杂的人声中大声喊道。
阳怀义在车厢门口,紧紧握了一下阳光明的手,眼睛通红:“光明!家里……拜托了!你们……也保重!”
“一路顺风!”阳光明用力点头。
阳怀礼也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车门被铁路工人费力地关上,发出沉重的“哐当”声,隔绝了内外。
阳光明站在月台上,透过车门上方窄小的透气窗,往里边看去,尽管什么都看不清楚。
他用力挥了挥手。
汽笛长鸣,列车缓缓启动,越来越快,最终驶出了站台,消失在铁轨的尽头,只留下一缕渐渐消散的黑烟。
站台上,送行的人渐渐散去,只剩下一地狼藉。
阳光明独自站了一会儿,寒风吹拂着他的面颊。
一个时代洪流中的微小浪花,就此分别,流向不同的方向。
未来如何,无人知晓。
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,转身,步履沉稳地离开了这个充满离别与喧嚣的车站。
当他回到东跨院胡同口时,天色已经有些擦黑。
在确认四周无人后,他迅速从空间里取出了几样东西,放进随身携带的布包里:十颗鸡蛋,一块嫩豆腐,还有一条肥瘦相间、约莫二斤重的五花肉。
这是欢迎爷爷来家的第一顿饭,必须要丰盛些,让老人感受到家的温暖和心意。
推开院门,院子里已经点亮了屋檐下的灯笼,昏黄温暖的光晕洒在青砖地上。
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响和诱人的香味,还夹杂着母亲楚元君温柔的说话声和两个妹妹清脆的笑声。
堂屋的窗户透着亮光,能看到父亲和爷爷相对而坐的身影,似乎正在低声交谈。
一种安定、祥和的气氛,弥漫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。
阳光明站在门口,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温馨,心中涌起一股暖流。
他所做的一切,他所经历的险阻,不就是为了守护这样的时刻吗?
他拎着布包,脸上带着笑容,朝着灯火温暖的堂屋走去。
“爹,爷爷,我回来了。”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