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子俩在胡同口分开，阳光明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。
他要去朱老师那里看看。
最近这几天，随着战事临近的传言愈演愈烈，城内的气氛也愈发诡谲。
特务活动明显比之前更加猖獗，街上时不时能看到神色阴鸷、四处张望的便衣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。
他已经两天没去朱老师那儿了。
不是偷懒，而是出于谨慎。
他这两天没去，主要是避免频繁接触给朱老师带来额外的风险。
阳光明沿着熟悉的街道前行，步伐稳健，神情自然，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，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。
行人、摊贩、蹲在墙角的乞丐、匆匆驶过的黄包车……每一张面孔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，都在他超越常人的观察力下被快速分析、过滤。
越靠近朱老师家所在的区域，他就观察的越细致。
这条街比往日似乎更冷清了些，几家店铺都上了门板，只有一两个卖烤白薯、糖葫芦的小贩缩着脖子，在寒风中勉强支着摊子，生意寥寥。
阳光明的脚步没有停，继续向前。
就在他即将走到通往朱老师家那条胡同的街口时，他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几个不寻常的身影。
那是三个男人。
一个蹲在街对面一个修鞋摊的棚子下，手里拿着张旧报纸，似乎在专心看报，但报纸拿得很低，目光时不时从报纸上缘扫出来，投向胡同口的方向，眼神锐利而警惕。
另一个扮作卖香烟的小贩，挎着个木盒子，在离胡同口十几米远的地方慢慢踱步，吆喝声有气无力，注意力明显不在生意上，同样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进出胡同的人。
第三个则靠在更远处一堵班驳的墙边，双手揣在袖子里，像是无所事事的闲汉，但站姿过于笔挺，眼神也过于清明，与周围那些真正麻木的流浪汉格格不入。
三个人，看似互不关联，分布在不同位置，却隐隐形成了一个松散的三角监视网，将胡同口及其附近区域都纳入了视线范围。
他们伪装得不错，举止也尽量模仿市井之徒，但在阳光明这种经历过无数风浪、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直觉的人眼中，他们的破绽就像白纸上的墨点一样明显。
那过于刻意的“自然”，那隐藏在懒散姿态下的紧绷，那看似随意，实则规律性极强的观察频率……
是特务！
而且不是那种横冲直撞的普通行动队员。
这三个，更像是经验丰富的盯梢者，耐心，隐蔽，目的明确——他们在等人，或者说，在确认某个目标的具体位置。
阳光明的心猛地一沉。
他猜测，很可能是朱老师交接任务的时候被盯梢了，而且并不自知，不然不会被人追到家门口附近。
每次执行任务回来，谨慎起见，朱老师并不会直接进家门，而是会绕个路，很可能正是因为这份谨慎，才没有泄露准确的地址。
只是老师足够谨慎，没有直接回家，或者这些特务还没来得及确认具体门牌号，只知道目标进入了这一带，所以在这里布控，守株待兔。
危险就在老师家门口徘徊！
阳光明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滞，甚至没有朝那三个人的方向多看一眼。
他就像一个真正的、只是偶然路过此地的普通青年，径直从胡同口走了过去，甚至还微微偏过头，避免自己的侧脸被那个“看报”的人看得太清楚。
他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，不能引起这些猎犬的警觉。
走过胡同口几十米后，他拐进了另一条斜对面的小胡同。这条胡同更窄，更僻静，住户也少。
他快速走到胡同中段一个堆着杂物的角落，这里视线相对开阔，又能借助杂物遮挡身形。
他侧身隐在阴影里，目光穿过胡同口，远远地投向街对面那三个特务的位置。
他现在需要确认几件事：他们是否真的在盯朱老师家那条胡同？他们的耐心如何？有没有同伙轮换？最重要的是，他们是否已经将情报传递出去？
时间一点点过去。
寒风刮过胡同，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。阳光明如同融入了墙壁的阴影，一动不动，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。
他观察到，那个“卖烟的”和“看报的”偶尔会有极其短暂的眼神交流，几乎难以察觉。
靠在墙边的那个，则始终保持着固定的姿势和观察角度。
他们很有耐心，并不急躁，显然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。
这更印证了阳光明的判断——他们是在等待目标，或者在等待上级的进一步指令。
如果他们手里有确切的地址，恐怕早就动手抓人了，不会在这里干等。
这对朱老师来说，暂时是个好消息，但也意味着危机悬而未决。只要这些人不撤，朱老师就随时可能暴露。
一直监视到快中午的时候，街上的行人稍微多了些。
那三个特务似乎有些疲惫，但依旧坚守岗位。他们没有换班，也没有人离开去汇报，看来是独立小组行动，或者约定的联络时间未到。
这时，那个“看报的”似乎有些不耐烦了，他收起报纸，站起身，拍了拍身上的土，朝另外两人隐晦地打了个手势，然后三人开始慢慢聚拢，低声交谈了几句。
接着，他们不再停留，一起朝着远离朱老师家胡同的方向走去。步伐不快，但方向明确。
他们放弃了？还是换了监视策略？又或者是去吃饭、换班？
阳光明不敢掉以轻心。他敏锐地意识到，这可能是一个机会，也是一个巨大的风险。
如果让他们离开，他们很可能会去向上级汇报这几天的监视情况，哪怕没有确切地址，只要将范围锁定在这一片，上级加派人手进行地毯式搜查或挨家盘问，朱老师的身份依然有暴露的危险。
尤其是，如果他们汇报时提到曾在这一带见过可疑人物，甚至可能描述出朱老师的大致体貌特征，后果不堪设想。
不能让他们把消息带回去！
一个冰冷的念头在阳光明心中升起。必须在他们汇报之前，无声无息地解决掉他们，切断这条可能指向朱老师的线索。
他迅速评估了一下环境。这里是居民区，虽然中午人少，但并非完全无人。三人现在走在相对热闹些的街道上，直接动手风险太高。
他需要等待，等待他们走进更僻静、更适合下手的地方。同时，他也需要伪装自己。
阳光明从藏身处悄然退出，沿着小胡同快速向另一个方向穿行，他要绕到前面，预判这三人的路线，并寻找合适的伏击点。
同时，他意念微动，从空间里取出了一条深灰色的羊毛围巾。这是他在空间里准备的众多日常用品之一，品质普通，不惹眼。他迅速将围巾绕在脖子上，拉起一端，遮住了自己的口鼻和下颚。
寒冬时节，这样穿戴再正常不过，既能御寒，又能有效遮掩面容。
他加快脚步，在迷宫般的胡同里快速穿行，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，他很快绕到了那三个特务前方的一条街道上。
他放慢脚步，混入稀疏的人流中。
很快，那三个特务的身影出现在街尾。他们依旧保持着一定的距离，一人在前，两人稍稍落后，呈一个松散的品字形前进，彼此间能用眼神和轻微的手势交流。
他们很警惕，不愧是专业的盯梢者。这给阳光明的行动增加了难度。他必须找到一个机会，能让他接近到足够近的距离，并且最好能分割他们，逐一解决。
阳光明不紧不慢地走着，始终将自己置于对方的侧前方或平行位置，避免进入对方的主要视线范围。他就像街上无数个为生计奔波的普通青年一样，毫不起眼。
那三人似乎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，只是沿着街道前行，偶尔错身低声交谈两句，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。他们可能是在进行例行的巡逻或观察，也可能是在寻找更好的监视点位。
走了大约两条街，行人渐渐稀少。街道两旁的店铺越发冷清，有些门窗紧闭，仿佛早已废弃。
三人拐进了一条更窄的胡同。这条胡同两侧是高高的院墙，住户的门大多紧闭，显得幽深而安静。
阳光明心中一动。机会来了。
他也跟着拐了进去，但刻意放慢了脚步，与前面三人拉开了一段距离。他需要判断他们的行进路线和节奏。
胡同很长，弯弯曲曲。
前面两人走得稍快，拐过了一个弯，身影暂时消失。落在最后面的那个特务，与前面两人拉开了大约二三十米的距离，他走得不快，双手依旧揣在袖子里，耳朵似乎微微竖起，听着周围的动静。
阳光明加快脚步，无声地缩短与这最后一人之间的距离。
二十米，十五米，十米……他的呼吸平稳，只是步速略快，并没有引起前方人的警觉。
五米，三米！
就是现在！
他意念锁定空间中的一枚冰片，在那特务毫无察觉的瞬间，冰片凭空出现，精准无比地没入其脑干中。
那特务的身体猛地一僵，所有动作瞬间停止。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，脸上连一丝惊愕或痛苦的表情都未及浮现，眼神便迅速黯淡下去，身体软软地向前倾倒。
阳光明一个箭步上前，在他身体即将触地发出闷响之前，伸手扶住了他，顺势将他拖向墙边一个堆放破旧箩筐和杂物的阴暗角落。
整个过程快如闪电，悄无声息。只有寒风吹过胡同的呜咽。
他将这具迅速失去温度的躯体塞进杂物堆深处，用破席子简单遮盖了一下。短时间内，只要没人特意翻找，很难发现。
他没有时间去搜身，当务之急是解决前面两个人。
前面两人似乎并未察觉同伴的消失。或许他们认为同伴就在后面不远处，只是被胡同的弯曲挡住了视线。
阳光明深吸一口气，继续向前。
拐过刚才那个弯，他看到前面两人的背影就在不远处，距离他大约十几米。他们依旧一前一后，中间隔了七八米。
阳光明加快步伐，迅速接近落在后面的第二个人。
八米，六米，四米……
第二个人似乎听到了身后细微的脚步声，肩膀微微动了一下，似乎想回头查看。
不能让他回头！
阳光明眼中寒光一闪，第二枚冰片无声激射而出。
那人身体一震，随即软倒。
他倒地的方向稍微偏了一些，手臂撞到了旁边墙壁上突出的一块砖石，发出了“咚”一声并不响亮、但在寂静胡同里却显得格外清晰的闷响。
走在前面的第一个人，也就是最初那个“看报的”，显然听到了这声异响。
他猛地停下脚步，瞬间转身，右手以极快的速度伸向怀里——那里无疑藏着手枪。他的脸上充满惊疑和警惕，目光如电般扫向身后。
他一眼就看到了瘫倒在地的同伴，以及站在几米外、围巾遮面的阳光明。
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。
特务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凶狠的光芒！
“你……”他低喝一声，怀里的手枪已经掏出了一半。
阳光明在他转身的瞬间，就已经动了。
他没有任何犹豫，意念一动，一把乌黑锃亮的驳壳枪已握在手中。
举枪，瞄准，扣动扳机！
整个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，没有丝毫迟滞。
“砰！”
一声清脆的枪响，骤然撕裂了胡同的死寂。
子弹精准地钻入那名特务的眉心。
他掏枪的动作僵在半空，眼中的凶狠和惊愕瞬间凝固，整个人向后仰倒，“噗通”一声重重摔在冰冷的青石板路上，手枪脱手滑出老远。
枪声在狭窄的胡同里回荡，格外刺耳。
阳光明的心猛地一紧。开枪是不得已的选择，但枪声势必会惊动附近的人。
他必须立刻清理现场，迅速离开。
他一个箭步冲到那个被冰片解决的尸体旁，快速搜身。
摸出一把勃朗宁手枪，两个弹夹，一小叠金圆券，还有三根沉甸甸的小黄鱼，以及十几块银元。他将武器和贵金属迅速收入空间，金圆券塞进自己内兜。
接着，他跑到那个被手枪击毙的特务身边，同样快速搜索。又搜出一把驳壳枪，两个弹夹，一些零散的金圆券和银元。同样处理掉。
两把手枪，若干子弹，三根小黄鱼，总共三十多块银元，一沓金圆券。这就是这三个特务身上所有的“价值”。
阳光明没有时间细数，将所有东西一股脑收好。
他警惕地倾听了一下周围的动静。枪声响过后，胡同里死一般的寂静，但远处似乎传来了隐隐的人声和骚动。很快，可能就会有人过来查看。
他不敢再返回去搜查第一个被他藏在杂物堆里的尸体了。时间来不及，风险太大。
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两具渐渐冰冷的尸体，以及胡同深处那个隐藏的角落，毫不犹豫地转身，朝着与朱老师家相反的方向，疾步离开。
他专挑最僻静、最复杂的小路穿行，身形快如鬼魅。一边跑，一边迅速扯下脸上的围巾，塞进怀里，同时从空间中取出一件款式、颜色与之前所穿长衫截然不同的深蓝色棉袍，罩在外面，又换了一顶旧毡帽戴上。
转眼间，他的外貌和衣着就发生了显著变化。
穿过几条纵横交错的胡同，确认身后绝无跟踪，也远离了事发区域后，他才稍稍放缓脚步，调整了一下呼吸和表情，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办完事回家的普通市民。
他没有直接回家，而是绕了一个大圈，再次朝着朱老师家的方向走去。
不过这次，他更加小心。在距离朱老师家还有两条街的地方，他就开始反复确认身后有无眼线，观察周围有无可疑人员。
他像一条经验丰富的游鱼，在街巷的人流与阴影中灵活穿梭，时走时停，时而假装在摊位前驻足，时而钻进小店佯装购物，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，才终于接近了朱老师家所在的胡同。
他并没有立刻进去，而是在斜对面的一个馄饨摊坐下，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素馄饨，慢慢地吃着，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，将胡同口及附近街道的所有细节收入眼底。
一碗馄饨吃完，又坐了约莫一刻钟。期间，他看到几个朱老师的邻居进出，看到挑着担子的小贩路过，看到孩子们在巷口追逐打闹……一切如常。
没有可疑的陌生面孔长时间徘徊，没有隐藏的监视目光，空气中那份因特务存在而产生的无形压力似乎也消散了。
看来，那三个特务确实是独立行动的盯梢小组，而且还没有将监视情况汇报上去。他们的突然“消失”，暂时切断了这条危险的线索。
阳光明心中稍定，但警惕并未放松。
他付了钱，起身，再次确认四周安全后，才迈步走向那条熟悉的胡同，来到朱老师家那扇黑漆木门前。
他抬手，叩响了门环。
“谁呀？”里面传来朱师母温和而略带警惕的声音。
“师母，是我，光明。”阳光明压低声音应道。
门很快打开一条缝，朱师母看到是他，脸上露出笑容，连忙拉开门：“光明来了，快进来，外头冷。”她说着，习惯性地朝门外谨慎地扫了一眼。
阳光明闪身进去，朱师母迅速关上门，插上门闩。
“师母，老师在吗？”
“在，在书房呢。你直接进去吧。”朱师母指了指正房方向，又压低声音补了一句，“他今天上午出去了一趟，回来后就有点心神不宁的。”
阳光明心中一凛，点点头：“谢谢师母，我去看看老师。”
他穿过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小院，走到书房门口，轻轻敲了敲门。
“进来。”里面传来朱明轩老师的声音，听起来似乎比平时低沉一些。
阳光明推门进去，反手轻轻将门掩上。
朱明轩正坐在书桌后，手里拿着一本书，但眼神却没有聚焦在书页上，而是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，眉头微蹙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难题。听到脚步声，他转过头来。
当看到阳光明身上那件崭新的深蓝色棉袍时，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。
阳光明平时衣着朴素，多是半旧的衣裳，今天这身虽然不算奢华，但明显是新做的，布料厚实，裁剪合体。
“光明来了。”朱明轩放下书，脸上挤出一丝笑容，但那份凝重并未完全化开，“今天怎么想起过来了？家里都还好？”
阳光明走到书桌前，没有立刻回答，而是先侧耳倾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，确认师母在厨房忙碌，孩子们似乎不在家，这才压低声音，神色凝重地说道：“老师，今天过来，是有新情况。”
朱明轩见他如此郑重，神色也立刻严肃起来，身体微微前倾：“什么情况？坐下说。”
阳光明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，声音压得更低，将今天上午在胡同口发现可疑盯梢者，以及他后来跟踪、判断、并在僻静胡同里解决那三个特务的经过，原原本本、详细地讲述了一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