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,家里最主要的劳动力、被寄予厚望的儿子阿巴斯,却因为一时的糊涂和放纵,丢掉了这份能改变家庭命运的工作。阿巴斯把自己关在屋里,不吃不喝,只有压抑的、悔恨的啜泣声隐约传出。阿依莎没有过多责备儿子,只是默默地抹着眼泪,继续操持着家务,照顾着丈夫,但她的背仿佛一夜之间更驼了。
村里的老村长看着这一切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他深知阿依莎的为人,也受过她不少帮助——他的小孙子就在阿依莎那里带过好几年。于情于理,他都觉得自己必须出面做点什么。
于是,老村长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件旧西装,拄着拐杖,又一次来到了戒备森严的中方基地大门外。这一次,他不是来抗议的,而是来求情的。
经过层层通报,他被允许进入,在简陋的接待室里,见到了项目的主要负责人:李振邦、方稷和赵老。
老村长显得十分局促和谦卑,他摘下帽子,握在手里反复揉搓,用带着浓重口音的、结结巴巴的英语,极力为阿巴斯辩解和恳求:
“尊敬的先生们…请…请原谅我的冒昧。阿巴斯…他是个好孩子,真的…只是一时犯了糊涂…他家里实在太困难了…父亲病着,全靠他母亲一个人…他母亲阿依莎,是我们村里最好的人,帮助过很多很多人家…看在他母亲的情分上,求求你们,再给他一次机会吧…我以我的人格担保,他再也不会犯错了…求求你们了…”
老人说着,声音都有些哽咽,几乎要老泪纵横。他提到的“母亲的情分”,让在场的几位中方管理者都动容了。尤其是方稷,他深知在这样的环境下,一位乐于助人的女性是多么可贵。
李振邦和赵老交换了一个眼神,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为难和同情。
李振邦深吸一口气,语气尽可能温和但坚定地开口:“村长先生,我们非常理解您的心情,也感谢您告诉我们关于阿巴斯母亲的事情,她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女性。但是…”
他停顿了一下,加重了语气:“工作是工作,人情是人情。基地有基地的制度和规矩。阿巴斯的行为,是无故旷工,尤其是在领取津贴之后,这是非常严重的违纪行为。如果我们为他一个人破了例,那么之前因为同样原因被开除的人怎么办?以后还怎么管理其他近百名工人?规矩一旦被打破,就失去了它的权威性。请您理解,这不是针对阿巴斯个人,也不是不尊重他的母亲,而是为了维护整个项目的公平和秩序。”
老村长听着翻译的解释,眼神中的希望一点点黯淡下去,他明白了,中方的决定是基于一种他无法反驳的、冰冷的“规则逻辑”。
办公室里陷入一阵沉默的尴尬和沉重。
这时,方稷站了起来。他走到老村长面前,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了一叠不算太厚但也不算少的当地货币比尔,塞到了老村长手里。
“村长先生,”方稷的声音很诚恳,“项目的制度,我们必须遵守,请您谅解。录用阿巴斯,是不可能的了。这点钱,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,不是工资,也不是补偿,只是…只是对阿依莎女士多年来帮助邻里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感谢和敬佩。请您转交给她,希望能稍微帮到她一点,缓解一下眼前的困难。”
老村长愣住了,他看着手里的钱,又看看方稷真诚而带着歉意的眼神,嘴唇哆嗦着,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。拒绝?家里的确需要。接受?这又算什么呢?
最终,现实的压力和对方稷善意的感激盖过了复杂的情绪。他收下了钱,紧紧握住方稷的手,用他们的方式表达了感谢,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,蹒跚地离开了基地。
他带来的情分,中方管理者们领受了,并以一种个人的、充满尊重的方式做出了回应。
但制度,如同基地坚固的大门,依然冰冷地矗立在那里,没有丝毫动摇。
阿巴斯最终没能回到基地。方稷私人赠与的钱款暂时缓解了他家的燃眉之急,但也像一枚苦涩的勋章,时刻提醒着他和他家人那次冲动的代价,以及规则之下,人情所能到达的极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