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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3章 赏花宴会(3)(2 / 2)

有人把铜钱撒在屋顶,听“叮当”之声卜吉凶;

有人在佛前燃指,以肉香换“金榜”一签;

有人把写满“中”字的纸条塞进馒头,硬吞下去,噎得眼泪横流;

更有人悄悄爬上城墙,对着黑黢黢的远方嘶喊:“中了!我中了!”——喊完自己先愣住,而后缩成一团,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。

陆宿独上城南废园,他带了一小坛雄黄酒,先敬天地,再敬父亲,最后敬那方裂砚。

酒液浇在砚背,墨痕与酒痕交融,像一道道黑色的泪。

他的好兄弟白书祁突然死了,这里是他们曾经一起来过的地方,也许很多人都不喜欢白书祁,但他们是从小长大的情谊,让他无法视而不见。

他忽然拔声高吟:“若教此夜添风雨,先向长安杀一春!”

声音撞在断壁上,又弹回来,震得他自己耳鼓生疼。

吟罢,他转身,背影被月光拉得老长,孤独的一个人走。

罗秉忠在“醉仙楼”顶楼,赤足凭栏。

夜风掀起他散乱的发,露出额角一道新疤——那是被皇后姐姐用镇纸砸的。

楼下歌妓还在唱《水调歌头》,他却忽然觉得索然。

抬手将酒壶抛下,瓷片四溅,歌声戛然而止。

他喃喃一句:“要是真中了……倒也麻烦。”

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,随即被夜风吹散。

五更鼓响,贡院东墙已聚满人。

薄雾里,有人牙齿打颤,有人掌心灼烫;

有人把昨夜写好的“捷报”反复折成四方,又展开;

有人抱膝蹲着,竟真的睡着,嘴角还衔着笑。

风幽篁站在墙下,青袍被雾气打湿,像覆了一层霜。

他袖里,躺着一张纸——

那是涿州王先生昨夜托人递来的,纸上只有八个字:

“幸不辱命,死亦瞑目。”

鼓声三歇。

贴榜的小吏抱着黄榜,缓步而出。

人群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攥住,呼吸齐齐停顿。

放榜前夜,京师骤暖。

主考官们兰一臣、何衍、风幽篁等大臣锁院已四旬,是夜,他们在至公堂内燃烛核榜,卷轴堆积如山,墨香混着烛泪,竟生出一种诡异的甜腻。

“今科鼎甲,”兰一臣以指甲在卷面划出一道浅痕,“王生之‘理’字破题,劈头便喝,如洪钟大吕;陆宿策对条分缕析,可佐邦计;宋居寒诗赋清空婉约,最宜凤池。三人鼎峙,殆无疑义。”

何衍看过一遍之后又看一遍,微哂:“王公夙擅时誉,若冠多士,亦足塞天下之口。”

风幽篁却停杯不答,只将窗推开一线。

院外老槐筛月,风过处,万叶翻飞,如无数举子在心口鼓掌。

他忽道:“鼎甲之名,能载舟,亦能覆舟。诸公可还记得成化年的‘范进’?”

兰、何二人一怔,旋即大笑,笑声在空廊里撞出回声,像一串放重的炮仗。

次日五鼓,皇榜挂于东长安门。

万头攒动中,第一名赫然是那王生,昨夜还在客栈里啃冷馍,今晨忽闻锣声“王老爷高中状元”,喉间“嗬”的一声,如被无形之手扼住。

他多年未中,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考试了,没想到突如其来喜讯降临,他仰面倒下,嘴角尚挂笑纹,像一枚被晒裂的柿饼。

人群哗然,有医者挤入,按脉、掐人中、灌姜汤,皆无及。

王生死时,左手紧攥半只咬过的馍,右手五指箕张,仿佛要抓住空中那缕尚未消散的桂花香。

兰一臣闻声而至,却只见王生被草席卷了,足趾外露,青白得像几节断藕。

何衍面色灰败,喃喃道:“才冠南宫,竟无福承受,这……这莫非是命?”

风幽篁却抬头,他低声道:“我们三人,昨夜只替朝廷选了三个符号;至于符号背后是谁,老天爷并不问。”

当日午后,顺天府尹呈上尸格:王生系“阳脱暴厥”,通俗言之——喜极而卒。

圣旨很快下来:赐白金二百两,准以进士冠服殓葬,着有司送柩回籍。而陆宿补为状元,宋居寒榜眼,探花则递延至原第四人。

京师士民茶余饭后,皆叹“王状元无福”,却无人敢疑榜眼、探花之得失。

只有风幽篁在回府途中,独携一壶梨花白,去至城西荒寺。

寺壁题满了历代落地举子的残诗,墨淡如泪。他举盏对着残阳,喃喃念道:“十年灯火三更雨,

一夕名字万古灰。

若教功利真堪恋,

世间何物是范回?”

风过,寺外新竹万竿,声如翻书。那些竹影投在墙上,恍若无数举子正排队走入一张巨大的纸,被朱笔轻轻勾销。

放榜次日,何衍循例休沐。

锁院四十日,他几乎忘了家中檐下那窝新燕。

轿子拐进灯市口时,晨光正掠过“何府”崭新匾额——那是新帝御笔,赐给“最年何阁老”的体面。

门房老仆迎他,笑得皱成一团:“老爷,夫人天未亮就命厨房煨了参汤,说您‘喜伤了神’,要补。”

何衍低头笑,耳尖微红。他确实“喜伤了”,却非为功名——昨夜至公堂里,他亲手把“王”字写到第一行,笔未收锋,便听人报“王生殁了”。

那一刻,他像被人抽走脊骨,半幅宣纸被烛泪浸透,晕成一块小小的坟头。此刻那团皱墨仿佛还黏在指尖,烫得他握不住缰绳。

穿廊过院,桂影扶疏,他的新妇瑞瑛倚门而立,一袭榴裙,鬓边仍戴成亲那日的金榴花。

照规矩,新妇三月不落冠,可何衍离家多日,那花竟还艳,像专等他回来重新点燃。

“夫君——”王瑞瑛只唤一声,余下的便被何衍卷进怀里。

锁院久矣,他闻惯了烛烬与墨臭,此刻满怀却都是女儿家的头油、粉香,还有一点点怯。

王瑞瑛的脸埋在他肩窝,声音闷而软:“我昨夜做梦,梦见你站在榜下,忽然回头冲我笑,笑得……像要哭。”

何衍抚她背脊,指腹触到细颤,才知她竟在哭。他低声哄:“梦是反的,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?”

可心里却想,若告诉她王生之事,她会不会把泪移到他衣上?女子最忌“喜事成悲”,他舍不得。

抱了好一会儿,王瑞瑛才想起参汤,忙拉他进屋。

小案上汤盅细白,热气一缕,像截不肯散的诗。

何衍饮了两口,忽从袖中摸出一张叠得方胜的薛涛笺——那是他昨晚偷空写的,锁院规矩不许夹带片纸,他豁出去,把对妻子的相思折成小小一方,藏在贴胸袋。

“给你。”他递过去。

王瑞瑛展开,只见一行行细楷:

“锁院深宵,第几更鼓响,孤灯替卿照鬓旁。

恐卿倚楼,误认飞鸿,错把邻砧当我郎。

若得生还,先吻卿泪,再吻卿裳。”

读至末句,她“嗤”地破涕,抬手打他肩:“谁哭了?谁倚楼?”可眼眶又红。

何衍顺势握住她腕,把人带进内室。窗纱筛下的日影,一格一格,像未填的考卷,他们却在格子里,一笔一笔,把离别补成团圆。

帐幔落下时,何衍最后一线清明想的是:王生此刻已冷,自己却能滚烫,这哪里是“功名”,分明是“命功”——命里赐他一次死别,便赏他一次生欢。

他俯身吻住王瑞瑛,知道身边的人有多么的珍贵,他像吻住世间最柔软的答案。

午后,圣旨到:新帝宣他即刻入宫,为“鼎甲异动”拟谕。

何衍披衣急出,王瑞瑛追至廊下,替他整冠。

瑞瑛的脸上还留有红晕,指尖相触,她轻声道:“夫君,晚上……还回来么?”

何衍望着她,忽然明白:所谓“近臣”,便是“近不得家”。

他握住她手,在袖中暗暗握紧,“等我。”他说。

轿子再起时,日已西斜。

何衍回头,看见她仍立在门槛,金榴花被风掀起,一闪一闪,像未写完的“喜”字,又像未哭尽的“悲”。

他心中忽生一念:若有一日,自己亦被功名所噬,她会不会也暮婚晨别,把榴花守成纸钱?轿帘落下,他不敢再想。

只伸手入怀,摸到那张薛涛笺——竟还温热。

他把它展开,在最后一行下,匆匆添了一句:“愿此后,无范郎,亦无何郎。”

写罢,他指间一松,那页纸飘出轿窗,被晚风卷去,像一封无人拆阅的谏书,一路追着他的背影,直往深宫。

何衍入宫后,新帝正坐在龙椅上,脸色阴沉。

“何卿,这鼎甲异动之事,你可有合理说法?”新帝目光锐利,直直看向何衍。

何衍跪地,沉稳道:“陛下,王生喜极而卒乃意外之事,陆宿等人亦是才华出众,补位鼎甲并无不妥。”

新帝冷哼一声,“哼,科场之事向来敏感,此次异动恐会引起诸多议论。”

何衍忙道:“陛下,臣等选才皆以文章论高低,且已按规矩行事。若有流言,还望陛下明察。”

新帝沉默片刻,缓缓道:“此事暂且如此,你且拟好谕旨,莫要让天下人有话可说。”

何衍领命退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