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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3章 赏花宴会(3)(1 / 2)

号舍狭长,像一排排被岁月压弯的骨牌。

三日两夜,考生吃喝拉撒不出六尺;卷面却得写满天下经纬。

风幽篁负手巡巷,青袍角带,袍摆扫过青苔,发出极轻的“沙——沙——”,像一把钝刀,在骨缝间慢慢刮。

她抬眼,两侧号舍烛影摇晃:

——有人伏案,笔尖舔纸,沙沙声密如骤雨;

——有人捧水啜一口,便急急放下,生怕多耽误一呼一吸;

——更有人以指为尺,凌空比画八股排句,指节浮肿仍不自知。

汗味、墨味、蜡烛的羊脂味,混成一股滚烫的雾,蒸得灯焰都在颤。

风幽篁微微颔首。

这些才是大安王朝的脊梁,他想起自己当年,也曾在这样的雾中,一笔一笔把“治国平天下”刻进骨血。

而这些人正在走他走过的路。

二转过巷口,最末一间号舍却传出不合时宜的声响——

“啪!”

是棋子落在木案上的脆响,轻佻、短促,像耳光。

风幽篁脚步一顿。

那号舍门口,罗秉忠半倚栏杆,绯色襕衫前襟敞开,露出里头月白中衣,金嵌玉扣子解开两颗,锁骨下的肌肤被烛火晃得发亮。

他左手捏着一只紫砂酒壶,右手——竟攥着一副象牙棋子!

案上铺开不是试卷,而是一张自绘的“棋盘”——用朱笔在草稿纸背面画横竖格,线条歪斜,像被猫抓过。

“炮二平五。”罗宾忠低声念,棋子重重砸下,震得案头烛火猛地一跳,灯花“噼啪”溅在他手背上。

他嗤笑,随手一挥,将烛火扇得更旺,火苗几乎舔到纸角。

卷面被燎出一道焦黄,他却视而不见,抬手又灌一口酒——酒液顺着下巴滑进衣襟,湿了一大片,散发出刺鼻的玫瑰露味。

风幽篁眉心骤紧。

按规定,号舍内不得携酒,更不得毁卷;毁卷即视为“污卷”,当科成绩作废。

他记得搜监官跟他汇报过,这人近来非常嚣张,他们也不敢认真搜检,所以这些东西也就带进来了。

他再近半步,看清案侧:

正式试卷被团成皱巴巴一团,塞进砚台底下,只露出一角“圣天子”三字,墨汁沿纸缝渗开,像一滩黑血;

砚台里不是墨,是酒!酒里浮着几粒残棋,黑白混杂,像泡胀的虫尸;

烛台旁,一张作弊用的“蝇头小抄”被折成细条,上面密密麻麻的八股破题,被酒液晕成模糊的蓝花,正滴答滴答落在罗秉忠的靴面,他却晃着腿,任那污渍漫开。

两名邻舍寒门学子探头欲言,被他斜眼一瞪,又瑟瑟缩回。

一人手里还攥着半块冷硬馒头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却一声不敢吭。

风幽篁的呼吸沉下去。

他想起入院前,皇后曾托内侍递来“关照”口信,他想起罗秉忠进场时,连搜检官都不敢碰他的考篮。

权贵们把科场当棋盘,把寒士当弃子,把“至公”二字当遮羞布。

他无法视而不见,微微抬手,轻轻叩了叩栅木。

“罗举人。”她声音不高,却压得灯火一颤。

罗秉忠懒洋洋侧头,凤眼因酒意而泛红,嘴角勾着笑:“哟,风大人?要手谈一局么?”

说着“啪”地又落一子,棋子弹起,竟滚到风幽篁靴尖。

风幽篁俯身,两指拈起那粒象牙棋,指腹摩挲——温润、冰凉,像一颗小小的獠牙。

他抬眼,眸色深得像一口锁了龙的井。

“棋子无眼,落子无悔。”

“罗举人,这一局——”

“本官陪你下。”

罗秉忠挑眉,眼中满是不屑,“就凭你?风大人怕是忘了,这科场背后是谁的势力。”他又灌了口酒,肆意大笑起来。

风幽篁神色未变,冷冷道:“我只论科场规矩,不论背后是谁。”说罢,他将棋子重重拍在那歪斜的棋盘上。

罗秉忠脸上笑意一收,坐直了身子,放下酒壶,眼中闪过一丝紧张,但很快又恢复了玩世不恭。

两人你来我往,周围的考生都停下手中笔,悄悄探头观望。

突然,号舍外传来一阵嘈杂声,原来是搜监官带着一群侍卫匆匆赶来。

罗秉忠以为是救星到了,得意地笑起来。

可搜监官却径直走到风幽篁面前,单膝跪地:“风大人,陛下听闻此处有异常,命我等前来协助。”

罗秉忠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,脸色变得煞白。

风幽篁心中一喜,没想到陛下竟如此明察秋毫。她向搜监官点点头,示意其开始行事。

搜监官领命,带着侍卫迅速控制住罗秉忠,从他考篮中又搜出不少隐匿的作弊之物。

罗秉忠挣扎着,破口大骂:“你们敢动我,皇后不会饶过你们!”

风幽篁冷笑一声:“在这科场,只讲国法,不讲私情。”说罢,她让人将罗秉忠带出号舍。

周围寒门学子们眼中满是惊喜与敬佩,有人小声议论:“风大人真是刚正不阿。”那些原本忌惮权贵不敢吭声的搜检官们,此刻也挺直了腰杆。

风幽篁继续在号舍间巡视,科场又恢复了之前紧张而有序的氛围,考生们重新沉浸在答卷之中,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过,而风幽篁知道,这一场扞卫科场公正的战斗,她已取得了初步的胜利。

经历了几天几夜的考试,钟声终于响起,到结束的时间了。

三声云板响,铁栅齐开。

号舍里像被掀开的蜂巢,嗡嗡地涌出九千举子。

陆宿青布直裰后背早被汗碱拓出一幅“地图”。他捧卷过堂,十指仍止不住地轻颤——不是怕,是耗干了精血后的空。

路过龙门,他忽然回身,朝号舍方向深深一揖,像在拜自己的十八岁、二十岁、二十三岁。

袖中掉出半截炭笔,滚进泥里,他也不捡,只把脊背挺得笔直,这一次,他有信心赢。

罗秉忠绯罗襕衫半褪,挂在肩头,金冠歪了,露出乱发。

他中途被带出去一段时间,等他的考场收拾干净以后,才重新回来入座。

他交卷时故意“啪”地一声摔在案上,墨汁溅了收卷官一手,却笑得牙豁子尽露:“写是写了,就是字嫌丑,劳烦大人替我美言两句。”说罢扬长,靴跟一路踢起积水,把前面人的考号溅得满脸花。

别人怒目,他回头吹声口哨——浪荡得明目张胆,仿佛这科场是他英国公府的后花园。

涿州王先生交卷那刻,他先用手掌把卷面焐热,怕晨露打湿纸张;再俯身用袖口去揩案上积尘,袖口脏得发黑,却擦得极轻,像给婴儿擦嘴。

卷起时,他忽然喉咙发甜,“哇”地吐出一口殷红,全溅在自己靴尖。

旁边举子惊呼,他摆摆手,笑得近乎腼腆:“不妨事,文章已全在卷上,血不进去。”

他已科考了多年,从少年到青年再到老年,这期间的艰辛历程只有他自己明白。

宋居寒年纪小,个子也小,被人流挤得东倒西歪。他却死死把考卷按在胸口,像揣着一块火炭。

过门槛时绊倒,“扑通”跪地,第一反应不是护膝,而是双手高举试卷——两膝磨破,血顺着裤管淌,他脸上却是笑,露出两颗小虎牙:“还好,没污。”

众人返舍收拾行李。

有人把号舍窗纸小心翼翼揭下,折成四方——那是要带回家给爹娘做灯笼罩的,“让祖宗也沾沾皇恩”;

也有人把号纸撕得粉碎,迎风一撒,白蝶乱飞,嘴里喃喃:“再也不来了!”

陆宿却把自己号舍门板上的“庚字二十七”整条撬下,用布包好。旁人问何故,他笑:“若中了,这是祖宗;若不中,回家啃老吧!”

桥堍下聚了七八十人,围成几个小圈。

江南口音的嚷:“策论第三道,我引了《周官·大司徒》‘以乡八刑纠万民’……”

北地口音的立刻白了脸:“啊?我引的是《春秋》‘刑乱国用重典’,完了完了!”

有人越听越站不稳,扶着桥栏,扑通一声栽进水里;好在水浅,只湿了半截袍子,爬上来时嘴里还念:“不碍事,文章在,水淹不了……”

陆宿从旁边过,目不斜视。他早已打定主意:出场不对题,对亦无益。

罗秉忠却大喇喇挤进人堆,一把揽住两个寒士脖子:“来来来,我给你们背背我的锦绣文章——”

他张口便是胡诌,把《四书》章句和青楼小曲混着念,众人面面相觑,他却笑得前仰后合,仿佛要把考场里没用完的轻狂全泼出来。

贡院东侧设医棚。

沈小郎被同窗扶起,膝盖血肉模糊。老大夫剪开裤管,倒上烧酒,孩子竟一声不吭,只把一卷《论语》咬在嘴里。

棚外,涿州王先生手捂胸口慢慢蹲下,像一棵被风摧折的老树。郎中把脉后摇头:“肺脉如沸,须静养。”

王先生却问:“可能撑到放榜?”

郎中不语。王先生便笑,笑得像漏风的窗纸:“那就够了。”

满城客栈爆满,酒价一日三涨。

楼上,有人把包袱高高挂起,包袱里装着考卷誊录的底稿,睡前要看三遍才安心;

楼下,有人已当掉最后一件冬衣,换来两壶劣酒,与不相识的落第者碰杯:“早死早超生!”

寒门学子住的是最便宜的大通铺,一灯如豆。

罗宾忠包下整座“醉仙楼”,召来歌妓十数,酒过三巡,掷杯于地:“什么至公?我罗秉忠就是公!”

众人附和狂笑,笑声飘出窗棂,惊飞檐角乌鸦。

子时,满城无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