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其实夜里加班整理这些老档案,总觉得像在跟过去的人对话。”小周端起茶杯,和我轻轻碰了下,“你看这契约上的字,是当年的人一笔一划写的,想着‘这房子将来要给儿子、给孙子’,咱们现在办登记,就是把这份念想接着往下传。”
中年男人把契约小心翼翼折好,放进贴身的口袋:“听你们这么说,我心里踏实多了。明天我就去找档案馆,把该办的手续办了。将来给我儿子,也能说清这房子的来历。”
老板在灶台后喊:“李哥,您的面快凉了!趁热吃,不够再加!”
夜色里,骨汤的香气漫出拉面馆,混着远处的虫鸣,像在给这些关于家的故事,轻轻哼着调子。我望着窗外的老楼,忽然觉得每扇亮灯的窗户里,都藏着本没写完的登记册,而我们要做的,就是在每个白天黑夜,把那些散落的页码,一页页粘回去,让每个家住得明明白白,睡得踏踏实实。
吃饱喝足,我们推开门的瞬间,冷冽的空气裹着细碎的雪粒扑面而来,我和小周同时打了个寒颤,下意识地把围巾往紧里裹了裹。抬头时,路灯的光晕里浮着无数雪片,正慢悠悠地打着旋儿飘落,地上已积了层薄薄的白,踩上去咯吱作响——这竟是今冬的第一场雪。
“好家伙,这雪下得悄无声息的,在馆子里愣是没察觉。”小周伸手接住一片雪花,看着它在掌心慢慢融成水珠,“头场雪总带着点仪式感,小时候我妈总说‘雪盖三层被,来年枕着馒头睡’,咱们这行啊,也盼着今年的案子能像这雪似的,顺顺当当落定。”
雪籽刚转成雪片时,我和小周正蹲在路边系鞋带,冷不丁被一片斜飘的雪糊了满脸。他“嘶”了一声,抹着脸直乐:“这雪可真不见外,跟老熟人似的,上来就往人脸上贴。”
我往手心哈了口热气,看着白气在雪雾里散成一团:“哪是雪不见外,是咱盼这雪盼得太急了。昨儿还跟你说‘今年冬天怕是要暖冬’,这不一念叨,雪就自己找上门了。”
“可不是嘛。”他直起身,指着街对面的老槐树,“你瞧那树桠,刚才还光秃秃张牙舞爪的,这会儿挂上雪,倒像插了满枝的银珊瑚,温柔多了。”说话间,他伸手去够最低的枝桠,指尖刚碰到积雪,那雪就簌簌往下掉,惊得几只躲在树洞里的麻雀扑棱棱飞出来,翅膀带起的雪沫子迷了我们一脸。
“嘿,这还护着窝呢。”我笑着抹掉脸上的雪,瞥见不远处李婶的杂货铺,窗玻璃上的冰花沾了雪,活像幅画。暖光透过结满冰花的玻璃渗出来,把“杂货铺”三个字照得朦朦胧胧,连门口挂着的红灯笼都裹了层白边,看着比平时喜庆了三分。
“要我说,这雪就是老天爷给冬天盖的棉被,”小周踩着脚下咯吱作响的雪,忽然感慨,“你看那辆收废品的三轮车,平时看着破破烂烂,这会儿被雪一盖,车斗里的纸壳子都显得整齐了,像堆着待拆的礼物。”
正说着,李婶在铺子里探出头喊:“小周,小张,进来暖和暖和!我刚煮了姜茶,就等这雪来配呢!”我俩对视一眼,踩着雪往铺子跑,雪片打在身上,竟不觉得冷——大概是心里的热乎气,早把那点凉意烘化了。
掀开门帘的瞬间,姜茶的香味混着煤炉的热气扑面而来。李婶正用铜壶往碗里倒茶,见我们进来就笑:“就知道你们俩会在这儿晃悠,雪天儿就得喝这个,驱寒!”
小周捧着热碗直咂嘴:“婶儿您太懂了!这姜茶配初雪,比喝啥都舒坦。”
“舒坦就多喝点。”李婶往炉子里添了块煤,“刚才老王头还来念叨,说雪一落,他那辆老自行车总算不用天天擦锈了,盖上雪跟新的似的。”
我望着窗外,雪片正往玻璃上粘,像无数只小手在轻轻叩门。小周碰了碰我的碗沿:“发啥呆?再看雪都要进屋陪你喝茶了。”我回过神,跟他碰了下碗,姜茶的辣劲混着雪的清冽,在嘴里炸开——原来盼了一冬的雪,不只是来看世界的,更是来陪我们围炉说话的。
雪越下越厚时,杂货铺的收音机里正播着天气预报,说这雪要下到后半夜。李婶笑着往我们碗里续茶:“那就在这儿多坐会儿,等雪积厚了,咱煮锅红薯,就着雪声吃,才叫够味。”
门外的雪还在落,把车辙印填得满满当当,把脚印盖得严严实实,仿佛这世界刚被从头打量了一遍,又轻轻放回了原来的地方,只是多了层柔软的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