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都捧着热茶碗,听着雪打窗棂的声音,忽然觉得,这场雪哪是来“降临”的,明明是来“回家”的——回到李婶的铜壶里,回到我们的茶碗中,回到每个盼着它的人身边。
随后,我俩转身离开,继续边走边聊。我跺了跺脚上的雪,鞋边沾着的雪粒簌簌往下掉一边说道:“还有就是处理那户1950年代的老平房,房主拿着张泛黄的地契来,纸都脆得能捻碎,上面的毛笔字都晕开了。当时还愁怎么核实边界,现在看这雪把墙根勾得清清楚楚,倒想起登记时该多拍几张现场照片——雪天的影子直,量尺寸都比平时准。”
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前走,雪在脚下铺得愈发厚实,每一步都陷出个浅坑。小周忽然指着路边一棵老槐树:“你看这树坑周围的雪,是不是比别处薄?去年处理隔壁胡同的产权纠纷,就靠这招。两户争伙道(共用通道),都说‘树在自家地界里’,我们特意等了场雪,看融雪时哪侧先露出地皮——树根往哪边长,地界就往哪偏,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法子,比图纸还准。”
“这法子我也听过,”我凑近看了看,果然见树坑东侧的雪已经化出圈黑泥,“前阵子办的继承案也类似。老太太说爷爷临终前指着院里的石榴树说‘房子给老三’,可没留遗嘱。我们去看那树,树干朝西歪着,老三说‘爷爷总在西边浇水,说给我留着娶媳妇的地方’,再结合邻居说‘每年石榴熟了,老三总先摘给爷爷’,这些细节凑在一起,比白纸黑字还让人信服。有时候觉得,不动产登记哪是认文件,分明是认日子。”
雪落在肩头,很快积出层白。小周拍了拍我的胳膊,雪沫子簌簌往下掉:“说起认日子,下午那大爷的煤票你还记得不?1987年的票上印着‘XX街煤厂’,后来查工商档案,那煤厂1990年就改名了,这就把他入住时间死死定在1990年前。现在想起来,咱们该建个‘老物件数据库’,把煤票、粮本、公交票上的信息都录进去,以后查年代直接搜关键词,比翻档案快多了。”
“还得加个‘居民线索库’。”我顺着他的话说,“上次那栋筒子楼,登记时漏算了楼梯间的储藏室,多亏二楼张大妈说‘1992年分房时,储藏室是我和对门王大哥抓阄得的’,我们翻出当年的分房会议记录,还真有‘抓阄分配储藏室’这一条。这些藏在老街坊记忆里的细节,比任何文件都鲜活。”
走到一个岔路口,雪已经没过脚踝,路灯把我俩的影子拉得老长,交叠在雪地上像幅模糊的画。小周忽然停下脚步,指着不远处的老楼:“三楼西户那扇窗还亮着灯,记得不?去年冬天也是这么个雪夜,那户人家来办抵押登记,男主人搓着手说‘给儿子凑首付,这房子住了二十多年,舍不得但也值了’。当时我看着他手里的房产证,边角都磨圆了,封皮上还贴着张褪色的全家福,忽然觉得咱们盖的章,不只是法律认可,更是给日子做个见证。”
“可不是嘛,”我望着那扇亮灯的窗,窗玻璃上结着层薄冰,映出屋里暖黄的光,“前几天有对小年轻来办过户,姑娘拿着手机给我们看‘装修日记’,从砸墙到刷漆,每张照片都标着日期。她说‘等老了,就拿着房产证和这些照片跟孩子说,这房子是怎么一点点变成家的’。你看,登记本上的面积、年限,在他们心里早变成了生活的刻度。”
雪下得更密了,把远处的屋顶盖得毛茸茸的,像捂了层厚棉被。小周从兜里掏出手机,对着漫天飞雪拍了段视频:“刚才在拉面馆说的‘记忆地图’,其实还能加个‘四季标记’。让居民上传不同季节的照片——春天院里的桃花,秋天墙上的爬山虎,冬天房檐的冰棱,这些都能帮着佐证房屋的使用状态。比如有人说‘这房常年没人住’,可照片里年年有桃花开,不就露馅了?”
“还能加个‘声音标记’。”我笑了笑,往手心哈了口热气,“录段夏天的蝉鸣,冬天的风声,甚至老座钟的滴答声。上次处理遗产房,继承人说‘爷爷的钟1980年就坏了’,可邻居发来段录音,说‘去年夏天还听见钟响’,一下就戳破了假话。这些看得见、听得到的细节,比空口白牙的证词管用多了。”
快到小区门口时,小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:“对了,明天上班得提醒窗口同事,雪天路滑,多备点热水和创可贴。去年有位大爷冒雪来办事,在大厅门口滑了下,虽然没大碍,但看着他扶着墙喘气的样子,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。咱们办的是产权登记,守的不也是人心嘛。”
“说得是,”我点点头,看着他转身往另一条胡同走,雪地里留下串深浅不一的脚印,“我明早提前半小时到,把大厅的地拖干净,再烧壶热姜茶,估计来办事的老人会多些。”
小周回头挥挥手:“那我带包红糖过去,姜茶里加勺糖,暖乎!”
路灯的光落在雪上,亮得有些晃眼,远处传来谁家窗户里飘出的笑声,混着雪落的簌簌声,格外清亮。往家走的路上,我踩着厚厚的积雪,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响,忽然觉得这场初雪像层温柔的滤镜,把平日里那些繁琐的登记流程、冰冷的法律条文,都晕染得有了温度。其实我们记的哪里是产权,分明是一户户人家的岁月,是老槐树下的等待,是石榴树旁的牵挂,是房产证里夹着的那张全家福——这些才是不动产登记最该守住的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