银发月老(七)
一、五月的婚礼
五一那天,北京的天空蓝得不像话。杨帆凌晨四点就醒了,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早起鸟儿的啁啾。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。
母亲已经在厨房忙活,煮红鸡蛋的香气飘满屋子。爷爷起得更早,穿着那身熨得笔挺的中山装,坐在轮椅上对着镜子整理头发——虽然头发稀疏,但每一根都梳得服服帖帖。
“爷爷,您也太早了。”杨帆走过去。
“睡不着。”老爷子回头,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,“你奶奶要是看见今天,该多高兴。”
他指着墙上奶奶的照片。黑白照里,年轻的奶奶穿着碎花旗袍,笑得温婉。杨帆忽然觉得,奶奶好像真的在看着他们,在祝福他们。
七点,婚庆团队到了。小小的两居室挤满了人:化妆师、摄影师、摄像师,还有两个帮忙的亲戚。苏晚晴在酒店那边,也有同样的热闹。
“新郎笑一个!”摄影师抓拍杨帆穿西装的样子,“对,就这样,想象新娘就在眼前。”
杨帆笑了。他确实在想象,想象苏晚晴穿上婚纱的样子——他还没见过,按习俗,要等到仪式上才能见。
九点,出发接亲。车队只有三辆车,头车是辆黑色奥迪,后面跟着两辆商务车。疫情之下,一切从简,但该有的仪式感一点没少。
酒店套房门口堵着门。苏晚晴的伴娘是图书馆的同事,两个文静的姑娘,出的题却很刁钻:要杨帆说出十个爱苏晚晴的理由,要用五种语言说“我爱你”,还要当场做二十个俯卧撑——美其名曰“考验体力”。
杨帆照单全收。说到第五个理由时,门开了。苏晚晴穿着婚纱站在门后,头纱还没放下,正笑着看他。
那一瞬间,时间好像静止了。杨帆见过她很多样子:图书馆里安静的,西湖边温柔的,生病时脆弱的,但从未见过她如此——美得让他词穷。
“看傻了?”伴娘打趣。
杨帆这才回过神,走上前,单膝跪地,递上手捧花:“晚晴,我来接你了。”
苏晚晴接过花,扶他起来,小声说:“你今天很帅。”
“你更美。”杨帆握住她的手,“美得我不知道说什么好。”
简单热闹的接亲后,车队前往酒店。路上,杨帆一直握着苏晚晴的手。她的手在微微颤抖,他的也是。
“紧张?”他问。
“嗯。”她点头,“但更多的是幸福。”
酒店宴会厅只摆了六桌,五十个宾客几乎都是至亲和爷爷的老朋友。舞台不大,但布置得温馨:背景是他们婚纱照的投影,两侧是爷爷奶奶和外婆的照片——那些没能到场的长辈,以这种方式见证。
十一点,仪式开始。《婚礼进行曲》响起,杨帆站在舞台中央,看着苏晚晴挽着舅舅的手臂,一步一步向他走来。她穿着简洁的缎面婚纱,头纱轻轻飘动,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,眼睛里有泪光。
舅舅把苏晚晴的手交到杨帆手里,拍了拍他的肩:“好好对她。”
“我会的,舅舅。”
证婚人是爷爷。老爷子摇着轮椅到舞台中央,接过话筒时手有些抖,但声音洪亮:
“各位亲朋好友,今天是我孙子杨帆和孙媳苏晚晴大喜的日子。我七十七了,能等到这天,是福气。”
他顿了顿,看向新人:“小帆,晚晴,婚姻是什么?我跟你奶奶过了五十二年,我总结出三点:第一是互相尊重,第二是互相包容,第三是互相扶持。日子长着呢,有甜有苦,但只要记住这三点,就能白头到老。”
简单的几句话,却重如千钧。台下响起掌声,很多老人悄悄抹眼泪。
交换戒指时,杨帆发现苏晚晴的手指在抖。他稳稳地给她戴上戒指,轻声说:“别怕,有我在。”
“我不怕。”她给他戴上戒指,“有你,我什么都不怕。”
然后是那个剪辑好的祝福视频。当屏幕亮起,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,一声声真挚的祝福响起时,全场安静了。
王奶奶说:“老杨,你要活到一百岁,看着重孙子结婚!”
刘师傅说:“小杨兄弟,以后常回家看看,杨叔惦记你们!”
老年大学的同学合唱《夕阳红》,跑调得厉害,但真情满满。
视频最后,是爷爷奶奶的老照片合集。从黑白到彩色,从青春到白发,五十多年的光阴浓缩成三分钟。最后一张是奶奶病床上的照片,瘦削,但笑容依然温暖。
画外音是爷爷的声音,不知什么时候录的:“老伴,小帆今天结婚了。媳妇特别好,像你当年一样好。你在天上看着,放心,我会好好活,看着他们幸福。”
苏晚晴的眼泪终于掉下来。杨帆紧紧搂着她的肩。
仪式结束,新人敬酒。爷爷坐在主桌,每桌来敬酒时,他都要说几句。到老朋友们那桌时,几个老人站起来,举杯的手都在抖。
“老杨,咱们这代人,苦过,累过,但今天能看到孙子辈成家立业,值了!”说话的是爷爷的老同事,肺癌晚期,戴着氧气面罩来的。
“值了!”老人们齐声说,干了杯中酒——其实大多是茶水。
婚礼简单,但情意绵长。没有豪华排场,没有山珍海味,有的是跨越时光的祝福,是三代人的温情传承。
二、上海的回门宴
五月底,上海疫情平稳。舅舅来电话:“日子定了,六月十八,黄道吉日。”
这次是回门宴,苏晚晴娘家的主场。外婆家的亲戚从各地赶来,有些苏晚晴多年未见。
宴席设在外滩一家老牌饭店,能看到黄浦江夜景。苏晚晴换了身红色旗袍,是外婆留下的,改过尺寸,正合身。
“你外婆结婚时就穿的这件。”舅妈帮她整理衣领,“她走前说,留给外孙女。”
旗袍是正红色苏绣,绣着百鸟朝凤,虽经岁月,依然华美。苏晚晴摸着精细的绣纹,仿佛触摸到外婆的温度。
杨家人提前一天到上海。爷爷坐高铁,一路都很精神,看着窗外的江南水田,感慨:“六二年我来过上海,那时候外滩还没这么多高楼。”
“现在变化大吧?”杨帆问。
“大,但有些东西没变。”爷爷指着远处的一排老房子,“那些石库门还在。时代在变,根还在。”
回门宴比北京的婚礼热闹。苏晚晴母系的亲戚来了五十多人,从八十多岁的大外婆到刚满月的小侄女,四世同堂。
长辈们围着爷爷说话。苏晚晴的外公走得早,爷爷成了全场最年长的男性,很受尊重。
“杨老,您培养了个好孙子。”大外公握着爷爷的手,“晚晴这孩子命苦,父母离得早,现在有你们疼她,我们放心。”
“是我们家福气,娶到这么好的媳妇。”爷爷说得诚恳。
开席前,有个特别的环节:认亲。这是外婆家老家的习俗,新娘要带着新郎认识所有亲戚,长辈要给见面礼。
苏晚晴牵着杨帆,从大外婆开始,一个个介绍:“这是大外婆,这是二舅公,这是三姨婆……”
杨帆跟着叫,收了一堆红包。走到一个坐轮椅的老太太面前时,苏晚晴停住了。
“这是小姨婆,外婆最小的妹妹。”她轻声说,“我小时候,小姨婆带过我三年。”
小姨婆已经不太认得人,但看见苏晚晴,眼睛亮了亮,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,一层层打开,是枚金戒指。
“晴晴,结婚好。”她口齿不清,但努力说,“这个给你,嫁妆。”
苏晚晴蹲下身,握住小姨婆的手:“小姨婆,我记得。您给我梳辫子,教我认字,给我讲妈妈小时候的事。”
“你妈妈……好孩子,命苦。”小姨婆摸摸她的脸,“你现在好了,好了。”
这一幕让很多人湿了眼眶。苏晚晴的母亲早逝,父亲缺席,是这些亲戚们用零碎的爱,拼凑起她残缺的童年。
认完亲,苏晚晴的眼妆已经花了。杨帆递过纸巾,轻声说:“以后咱们常回来。”
“嗯。”
宴席开始,舅舅作为娘家长辈致辞。他讲起苏晚晴的成长:父母离婚后跟着外婆,外婆走了跟着他;从小懂事,成绩好,工作认真;去杭州是为了专业追求,回北京是为了爱情。
“晚晴就像我亲女儿。”舅舅声音哽咽,“今天看到她幸福,我姐在天之灵,也能安息了。”
他举起杯:“杨帆,我把晚晴交给你了。好好待她。”
杨帆站起来,深深鞠躬:“舅舅放心,我会用生命爱护她。”
两家人举杯,祝福声里,是血脉的融合,是亲情的延续。
那晚,黄浦江灯火璀璨。杨帆和苏晚晴站在窗前,看着游船往来。
“今天像做梦。”苏晚晴靠在他肩上,“我有家了,完整的家。”
“你一直都有家。”杨帆搂紧她,“从你走进公园,走向我爷爷的那一刻起,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。”
江风吹来,带着初夏的暖意。对岸,东方明珠流光溢彩,像在为他们的爱情作证。
三、爷爷的承诺
六月下旬,爷爷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。
那天早晨,母亲发现老爷子没按时起床。推开房门,他躺在床上,脸色苍白,呼吸急促。
“爸!爸你怎么了?”
老爷子摆摆手,说不出话。急救车送到医院,诊断是肺炎引发心衰。医生说,年龄大了,各个器官都在衰退,这次很危险。
重症监护室外,杨帆一夜白头。是真的,不是夸张——第二天早晨,母亲发现儿子鬓角冒出明显的白发。
“小帆……”母亲心疼地摸他的头发。
“我没事,妈。”杨帆眼睛通红,“爷爷会挺过去的,他答应过我,要看到重孙子。”
苏晚晴请了假,每天在医院守着。她给爷爷擦身,按摩,读报纸——虽然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