客厅里,那场临时的家庭时装秀刚刚落下帷幕。
两个女工正手脚麻利地将那些华丽的样衣重新折叠、收进皮箱。娄晓月带着意犹未尽的娄晓娥和李安建去了偏厅,说是要试那几件童装,把空间留给了谈正事的二人。
陈雪茹整个人陷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,手里端着一杯刚醒好的红酒,有些慵懒地揉了揉太阳穴。
方源坐在沙发上,随手拿起桌上那件卡其色风衣的样板,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细腻的面料,笑着打破了沉默:
“怎么了?雪茹姐。”
“看你今天这么大张旗鼓地把这些新款带过来,我还以为你是把刀磨快了,准备宰几只肥羊,大干一场呢?”
“宰什么肥羊啊……”
陈雪茹叹了口气,晃了晃手里的红酒杯,自嘲地苦笑一声:
“我现在啊,充其量就是个高级裁缝头子。”
她放下酒杯,身子前倾,掰着手指头给方源算了一笔账,语气里满是那种明明赚了钱却觉得亏了的憋屈:
“新蒲岗那边,我是废了半年的劲,好不容易才把那五百多个熟练女工给带了出来。现在机器是日夜不停,人也是三班倒。”
“产量倒是上去了,一个月能做个十五万件成衣。”
“可这利润……”
陈雪茹摇了摇头,一脸的恨铁不成钢:
“全都给洋人赚去了。咱们现在接的单子,基本全是给洋行做代工。人家吃肉,咱们喝汤。一件成衣的加工费,死扣活扣,也就一块五到两块钱。”
“看着是不少,可你再算算成本?”
“永得利大厦那层楼,每个月的租金加上管理费就是三万六!那五百张嘴要吃饭,人工开支每个月摊下来至少四万块!再加上水电、损耗、机器折旧……”
“我昨晚让会计核算了一下,这半年忙活下来,累死累活,账上净利润也就趴着七八十万。”
说到这,陈雪茹有些幽怨地看了方源一眼:
“八十万……跟你的船队和那个日进斗金的方便面比起来,我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。”
“这哪是做生意啊,这简直就是赚辛苦钱,操着卖白粉的心,赚着卖白菜的钱!”
方源闻言,不置可否地笑了笑。
他心里跟明镜似的。
六十年代的香江成衣业,本来就是靠着廉价劳动力起家的。现在的“雪茹时尚”,本质上就是一个劳动密集型的代工厂。
这在方源的计划中是必然的阶段——他要的不仅仅是利润,更是这五百名女工背后所代表的几千个家庭的生计,那是他在香江立足的政治筹码。
不过,看着陈雪茹那副心有不甘的模样,方源也知道,这把“刀”如果不让她见见血,她是不会安分的。
“行了,别抱怨了。”
方源拿起酒瓶,给她添了点酒,“万事开头难。能保本,还能养活这么一大帮子人,你已经是大功一件了。”
“我不甘心!”
陈雪茹一口饮尽杯中酒,眼中闪过一丝野心勃勃的光芒:
“我不甘心只赚这点辛苦钱!咱们有技术、有面料、还有你画的这些绝版图样!凭什么给洋行做嫁衣?”
“我想推咱们自己的牌子!把这些新款卖出高价!”
“可是……”她的眼神又黯淡下来,“香江这帮阔太太,眼睛都长在头顶上。只认巴黎和伦敦的牌子,咱们这种‘港产货’,哪怕做得再好,人家也觉得掉价。”
“那是你方法没用对。”
方源放下手里的样衣,重新坐回沙发上,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,发出一阵富有节奏的轻响。
“雪茹姐,咱们换个思路。”
“别急着在香江铺货,也别急着去求那些百货公司。”
“你想让那些阔太太买单?简单。”
方源身体微微前倾,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:
“咱们先找几个身材好、长相洋气的都市丽人,穿上这些衣服,去中环、去半岛酒店,拍几组照片。要拍得摩登、高级,像电影海报那样。”
“然后呢?”陈雪茹下意识地问道。
“然后——”
方源眯起眼睛,抛出了他的核心策略:
“找几个中间人,把这些照片带到英国,或者美国去。”
“找谁带?带给谁?咱们在那边没熟人啊?”
“谁说要熟人了?带给给报社!多花点钱,有的是人愿意帮你这个忙,你不认识人,让唐朝华去啊,真当他这个副总经理一个月大几千块的薪水是白拿的啊,人家留过洋,肯定有这方面的人脉。”
方源坏笑道:
“再说了,又不是让找什么《泰晤士报》或者《时代周刊》,那种顶级报刊咱们现在也上不去。就找那些三流小报,甚至是社区报纸!”
“多找几家,一家塞个三五千美金。”
“告诉他们,不用上头条,只要在副刊或者时尚版块,登咱们的照片就行。”
“配文我都替你想好了——就写‘来自东方的神秘时尚风靡伦敦社交圈’,或者‘好莱坞新宠:港式风衣’。”
陈雪茹听得目瞪口呆,红唇微张:“这……这不是骗人吗?咱们在那边根本没卖啊!”
“这叫营销,怎么能叫骗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