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昭然把手里那捧还没怎么捂热乎的沙子,又全数撒回了河滩上。
指缝间漏下的流沙发出极其细微的簌簌声,转瞬就被河风卷走了一半。
她拍拍手,掌心还残留着些许粗粝的触感。
这条无名河水势不大,但胜在水清,从上游冲刷下来的细沙堆在岸边,白得晃眼。
她蹲得有点久,腿有些麻,起身时稍微晃了一下。
这里离京城已经很远了。
远到连驿站的马都不怎么愿意往这边跑,韩九那个老头子每次送完信,都要抱怨半天马掌磨得厉害。
林昭然紧了紧身上的粗布披风。
这料子是柳明漪前些日子送来的,针脚细密得不像话,大概是怕她在这个风口受凉。
她低头看了眼衣摆上的一处不起眼的补丁——那是前几天帮程知微搬那几箱子死沉的书时刮破的。
这几天她一直在等一个消息,或者说,在等一个彻底不需要消息的时刻。
河对岸有人在生火。
烟气顺着风飘过来,带着点湿木头燃烧特有的酸味。
“先生。”
身后传来脚步声,很轻,踩在沙地上几乎没声音。
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程知微。
这人走路总是这样,以前在国子监是这样,现在隐姓埋名到了这穷乡僻壤,还是改不了这股子把路走得像量尺子一样的劲儿。
林昭然没回头,只是把脚边一块被水冲得圆润的石头踢进了河里。
“咚”的一声,水花溅起又落下,波纹荡了两圈就散了。
“柳明漪把东西送走了?”她问。
“送走了。”程知微走到她身侧,手里提着个半旧的陶罐,里头装着刚打来的清水,“塞在几匹要运去南边的绸缎里,夹层做了处理,没人查得出来。”
林昭然点点头,目光依旧停在河面上那几只还在打转的水黾上。
那些手稿,是她这半辈子的心血,也是如今朝堂上那帮人欲除之而后快的“祸根”。
现在好了,祸根变成了一堆废纸,混在商队的货物里,不知道最终会流落到哪个不知名的私塾先生手里,或者干脆被某个不识字的伙计拿去引火。
这种结局,倒也干净。
“裴怀礼刚才来过。”程知微把陶罐放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,自己也坐了下来,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晚饭吃什么,“他说京里刚发了海捕文书,赏金又涨了两成。”
林昭然笑了笑,笑容很淡,眼角的细纹在夕阳下显出一种疲惫后的松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