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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2章 海不回头(再临)(2 / 2)

柳明漪站在溪边的柳树阴影里,手里攥着一方湿透的帕子,丝绸贴在掌心,冰冷黏腻。

不远处,一群放牛娃围着一堆快熄灭的篝火,嘴里哼哼唧唧地念叨着顺口溜。

“天为啥开眼?因为人肯抬头。地为啥长粮?因为汗水肯流。”

没什么文采,甚至不押韵,土得掉渣,可那调子却像烧过的纸灰,飘进耳朵里,烫得人心发颤。

一个稍大的孩子正拿着炭条在石板上教小的:“你说不出那个理,就先写下来;写不出来,就先问。问多了,老天爷也得嫌烦。”

柳明漪听了一会儿,紧攥的手指慢慢松开,指节泛白的痕迹渐渐褪去。

她把帕子举到眼前,借着微弱的月光,看着帕角上绣着的那三个精致的小字——“启明会”。

这调子不像诗,倒像是谁把她的讲义撕碎了,扔进灶膛烧过一遍又捡出来唱。

“嘶啦”一声轻响。

她面无表情地将那角绣布撕了下来。

上好的丝绸在指尖断裂,发出裂帛之声,细微却清晰,像一根绷断的琴弦。

她扬手,那一小块布片卷入夜风,打着旋儿飘进了溪水里,眨眼就被黑沉沉的水面吞没。

火堆彻底熄灭,溪水漫上来,冲刷着石板上的炭迹,发出轻柔的哗哗声。

字没了,话还在嘴里。

古道边,韩九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,烟雾把那张老脸遮得忽隐忽现,烟草的苦香混着夜露在鼻腔里盘旋。

面前这条路,被附近的村童用碎陶片铺出了蜿蜒百步的亮光。

“韩老头,好看不?”领头的野孩子把鼻涕一吸,“阿婆上个月雨夜摔断了腿,俺们寻思着,这就叫‘光引路’,让她老人家能看见。”

韩九眯着眼,瞅着那一地的碎瓷烂瓦。

这排列的路数,分明暗合当年林昭然教给驿卒的“启明阵”,用来在风雪天传递消息的法子。

只是这群娃娃哪里懂什么阵法,他们只知道如果不铺这亮光,阿婆还会摔跤。

韩九没吭声,也没指点哪里摆歪了。

他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块藏了许久的青釉陶片。

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,像握着一块凝固的月光。

那是块好料子,润得像玉。

他趁着孩子们不注意,把那块釉陶嵌进了路中间的一块凹陷处。

月亮升起来了。

那块釉陶猛地一亮,像只活过来的眼睛,把前后百步的碎陶片都串了起来,整条路瞬间像是流动的水银,亮得扎眼。

韩九坐在路边的石头上,磕了磕烟灰。

肩膀上传来一阵温热,像是有人在那儿轻拍了一下。

他嘿嘿一笑,对着空荡荡的夜色嘟囔了一句:“你一直都在啊。”

终南山后,沈砚之曾经的庐舍早塌了一半。

裴怀礼踩着满地的碎瓦砾,爬上了后山,脚下瓦片碎裂,发出嘎吱轻响,尘土飞扬,呛得人鼻腔发痒。

那块曾经立誓要禁绝私学的石碑,早就倒了,横在乱草丛里,上面爬满了不知名的野花藤蔓,花瓣拂过手背,柔软而微凉。

一个放羊娃正拿着块磨得锋利的陶片割猪草,陶刃划过草茎,发出细微的“嚓嚓”声。

“咋不用镰刀?”裴怀礼问。

“铁家伙伤土,长不出好草。灶神爷托梦说的,陶片养人。”娃子头也不抬。

裴怀礼愣了一下,随即仰天大笑,笑得眼泪都出来了,笑声在山谷间回荡,惊起几只宿鸟。

好一个灶神爷,好一个陶片养人。

道理讲到这一步,已经成了神话,成了迷信,成了这片土地脾气的一部分。

他从怀里掏出那张贴身藏着的残稿——那是沈砚之生前最后的辩词,也是这一生最锋利的思考。

纸页已泛黄,边缘磨损,指尖抚过字迹,仿佛触到一颗仍在跳动的心。

他没有像文人那样焚烧祭奠。

他只是把那张纸展平,轻轻塞到了倒塌的石碑底下,压实。

不刻字,不立传。

就让它烂在这儿。

虫蛀也好,水泡也罢,最后混成泥,再去养那割草的陶片。

裴怀礼转身下山。

风起,卷起几片花瓣落在石碑上,很快就分不清哪是花,哪是字。

接连三日,南荒的晨雾就没有散过。

林昭然将继续沿着那条细瘦的溪流走,鞋袜湿透,却始终没有弯腰去触碰一下那溪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