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内百官不明就里,只觉得皇后娘娘此议虽有些增加负担,但考量周全,尤其是让各家报效护卫充实京营,颇有创意,既能快速提升战力,又能加强朝廷与勋贵宗室的联系。不少官员纷纷点头称善。
“王爷?”沈如晦的声音再次传来,带着恰到好处的询问。
萧珣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。此刻翻脸,毫无益处,反而会坐实她可能的指控。他必须接招,至少在明面上。
他上前半步,躬身,声音听不出丝毫异样,甚至带着一如既往的恭顺与虚弱:
“皇后娘娘思虑周详,臣……感佩。京畿防务,确需加强。娘娘既有此议,臣自当竭力以赴,为陛下、娘娘分忧。只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,“征集各家护卫,恐非易事。各家倚重这些护卫久矣,骤然抽调,恐生怨怼,且战力、忠诚亦需仔细甄别,以免混入害群之马,反误大事。此事,还需从长计议,缓缓图之。”
他在试图拖延,争取时间转移或隐匿部分力量。
沈如晦岂会给他这个机会?她轻轻一笑,语气却不容置疑:
“王爷所虑甚是。然,国事为重,防务紧急。本宫相信,诸位勋贵宗亲,皆深明大义,必能体谅朝廷苦心。这样吧,便以一月为期。请王爷统筹,兵部、五军都督府协助,拟定具体章程,清点各家可报效护卫之数额、战力,同时着手招募流民青壮。一月后,本宫希望看到神策营的框架初成,三大营的整顿亦有眉目。此事,关乎京城安危,关乎陛下安危,还望王爷……切莫辜负圣恩。”
她将“陛下安危”这顶大帽子压下来,彻底堵死了萧珣拖延的后路。
萧珣袖中的拳头已然握得青筋暴起,面上却只能再次躬身,声音艰涩:
“臣……领旨。定当尽心竭力,不负娘娘所托。”
退朝后,萧珣几乎是强撑着“病体”,维持着平稳的步伐走出太极殿。一上王府马车,他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,那股压抑的怒火与暴戾,让随行的影卫都噤若寒蝉。
“好!好一个沈如晦!”他咬牙低吼,一拳砸在车厢壁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,“竟将手伸到本王这里来了!落鹰涧……她到底知道了多少?!”
“王爷息怒。”影卫首领低声道,“当务之急,是如何应对。皇后限期一月,我们……”
“应对?”萧珣冷笑,眼中寒光四射,“她不是要兵吗?给她!将黑松林和黄泥洼那帮人,挑一半……不,挑七成看起来最‘像’普通护院家丁的,混上一些真正从各府秘密调来的散兵游勇,给她送去!落鹰涧的精锐,立刻化整为零,分散到更隐蔽的几处庄子,或者……以商队、镖局的名义,暂时离京避风头!”
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,飞速盘算:“兵械甲胄,能藏则藏,不能藏的,挑些旧的交上去。账目……做得干净些。至于她安插进来的人……”他眼中掠过一丝狠辣,“神策营的主将,必须是周骁的人!紧要的闲职,盯紧了,若有异动……”
他没有说完,但影卫首领已然明白。
“王爷,如此一来,我们暗中的力量,损失不小。”
“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。”萧珣闭上眼,压下心中的痛惜与怒意,“她既然出招,本王不能不接。但想靠这点手段就完全制住本王?哼,她还嫩了点。”他忽然睁开眼,问道,“我们之前查她冷宫旧事和沈家,可有新的进展?还有,北边……那位‘皇后’和她的私生子,最近有什么动静?”
“沈家旧案已结,线索不多。冷宫那边,当年伺候过的人要么死了,要么不知所踪。至于北边……探子回报,北狄三皇子最近频频接触边境部落,似有异动。宫中那位,与宫外的联系似乎也比往常频繁了些。”
萧珣眼神微眯:“继续盯紧。或许……敌人的敌人,未必不能暂时用一用。”
与此同时,淑宁宫内。
沈如晦正在听取灰隼的最新汇报。
“……王府和几处别业,今日午后开始,车马进出明显频繁,多载货物,去向不一。落鹰涧等三处,暂时未见大规模人员调动,但警戒似乎更严了。”
“他在转移,在遮掩。”沈如晦并不意外,“能这么快做出反应,已是极限。一月时间,够他藏起最核心的部分,但也会迫使他将相当一部分力量,暴露到明处。”
她对阿檀道:“去请苏瑾来。还有,将我们之前留意的那几个出身寒微、在军中受人排挤但颇有能力的低阶武官名单拿来。”
既然萧珣被迫要“贡献”私兵组建新军,那她自然要趁此机会,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。不需要多,几个关键位置即可。明为协助,实为监视,也为日后可能的变局埋下棋子。
苏瑾很快到来,她因出使有功,已被擢升为内史司从五品司记,更得沈如晦信任。
“苏瑾,本宫有一事交予你办。”沈如晦将那份武官名单递给她,“这几人,你想办法,让他们进入即将组建的神策营,或充实后的三大营,担任中下层官职。不必高位,但要实职,最好是能接触到兵员名册、日常训练或后勤调度之职。”
苏瑾接过名单,略看一眼,心领神会:“臣明白。只是……此事需通过兵部或五军都督府,辅政王那边恐怕会阻拦。”
“不必通过正常铨选。”沈如晦淡淡道,“新军初建,百事待兴,急需人手。你可借内史司协理文书之便,以‘举荐贤能’为名,将这几人的履历‘无意间’透露给具体经办此事又非萧珣嫡系的官员。再让灰隼他们暗中使些力,促成此事。记住,要做得自然,像是他们自己争取到的机会。”
“是。”苏瑾领命而去,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。
阿檀有些担忧:“娘娘,王爷吃了这么大一个亏,绝不会善罢甘休。奴婢怕他……”
“本宫知道。”沈如晦走到窗边,望向王府的方向。暮色渐合,宫灯次第亮起,映着她沉静的侧脸,“他此刻,定是恨极了本宫。但这就是权柄之争,没有温情,只有算计与制衡。他藏私兵,本宫便逼他现形;他想握紧兵权,本宫便分而化之,安插耳目。”
她轻轻叹了口气,那叹息微不可闻:“阿檀,你说,若没有这皇权枷锁,没有这些阴谋算计,他与我,是否会是另一番光景?”
阿檀一怔,不知如何回答。
沈如晦却已收回目光,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果决:“罢了,乱想无益。传令下去,近日宫中守卫,尤其是淑宁宫,再加一倍暗哨。饮食起居,更需谨慎。还有,让青黛格外注意,王府和北边……任何风吹草动,即刻来报。”
“是。”
春夜的风,带着暖意,也带着未知的变数。京郊山野中,隐藏的营地在夜色中悄然变动;王府书房内,阴谋在烛光下滋生;淑宁宫的窗后,警惕的目光穿透黑暗。
一场围绕兵权的暗战,以“扩充防务”的堂皇之名拉开帷幕。沈如晦看似占了先手,逼得萧珣自削暗刃。但萧珣的隐忍与反击,也必将随之而来。而那支被迫转入明处的部分私兵,究竟是就此被驯服,还是会在新的位置上,酝酿出更大的风波?
无人知晓。只有春风,兀自吹过沉寂的宫墙与躁动的山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