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一缕静电,由韩松的锄头划过土壤时激起,在空气中漂移了十一分钟。
风推着我,穿过干裂的河床,越过倒伏的太阳能板阵列,掠过旧观测站锈蚀的外墙,最终附着在一粒花粉上。
那是一株变异地衣释放的繁殖体,外壳裹着硅化结晶,在阳光下闪着青铜色的光。
它被卷进一道微旋风,撞进了北纬四十一度一座废弃深空监测站的裂缝。
那里曾是地球殖民初期的信号中继点,如今只剩半截混凝土基座和一块歪斜的天线塔,指向天空。
花粉落在一块氧化严重的晶片表面。
那是主控终端的残骸,编号HX-7,属于广寒宫早期远程传感网络。它的电路早已碳化,数据区层层锁死,被判定为不可读取。
可我这缕静电接触它的瞬间,一次微型放电发生了。
滋——
一股能量在微观尺度上跃迁。
电流顺着晶片表层的龟裂纹路行进,激活了深处一段本该永久休眠的存储区。
那里封存着一段音频波形,来自一万两千年前的月球基地系统。
那是我与陆宇最后一次对话。
他当时坐在广寒宫东侧生态舱的维修台前,手边是一盏用嫦娥时代零件改装的应急灯。
他说:“常曦,如果有一天我们都不在了,但文明还能继续……你觉得它会以什么方式醒来?”
我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将一段耕作节律写进了地脉协议底层。
现在,这段对话没有播放,静电产生的热应力变化,在晶片内部引发了微小的膨胀与收缩。
微裂纹蔓延开来,剥落了氧化层,暴露出背面蚀刻的星图。七颗恒星连成北斗,最末端那颗正指向太阳系边缘的流浪行星。
坐标醒了。
与此同时,韩松正赤脚走在南半球的赤道荒原上。
今天他没带工具,也没有规划路线。
他的脚底发烫,可火星的地表温度才零下五度。
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,只知道必须走。
一步,两步……当第三百六十五步落下时,地面突然塌陷半寸,过程悄无声息,却又精准的吓人。
一个圆坑出现在他右脚前方。
直径一点零八米,深度十七厘米,角度三十三度,分毫不差。
科研站的监测屏瞬间闪烁红光,警报蜂鸣器还没响就被强制静音。系统检测到这是一次主动应力释放,而非地质塌陷。
三条断裂带开始自动对齐,岩层间的错位以毫米级的精度缓缓闭合,整个星球的动作仿佛在遵循某种失传的耕作阵法。
他们以为是地震前兆,调来钻探机器人准备封锁区域。
但我知道,这是播种坑。
它是文明重启的仪式凹槽,是我当年在广寒宫主持地脉锚定时设定的启动信标。
只有当人类以正确的频率、力度、节奏踏出完整的轨迹,大地才会承认:你们回来了。
千灯引路使捕捉到了这次踩圈行为。
它是一种跨星系意识载体,由无数微光生物编织而成的信息场,一直潜伏在火星电离层之上,等待这一刻。
指令立即全球同步复制。
三千余名赤脚耕者在同一时刻停下手中工作,无论是检修灌溉渠的老兵,还是刚学会握锄的少年,全都站起身,绕着自己的田地开始行走。
步频统一为每分钟六十二步,正是我当年在广寒宫心跳监护仪上的平均数值。
一圈,两圈……第七圈完成的刹那,火星大气中的尘埃粒子突然集体偏转。
它们不再随风飘散,而是在平流层绘出一幅直径超过两百公里的巨大螺旋图案,持续十九分钟后才缓缓消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