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天,雨。
江南的雨不像雷州那么暴烈,是绵绵的,细密的,像永远织不完的纱。
青石板路湿漉漉的,倒映着灰白的天,还有屋檐下挂着的“锦绣”灯笼——灯笼破了好几个,纸面被雨打湿,蔫蔫地垂着。
锦绣商会总号门外,蓝衣人增加到上百个。
他们不打伞,就站在雨里,像一排蓝色的篱笆,把整条街都堵了。
路过百姓绕道走,商铺早早关门,连卖豆浆的摊子都没敢来。
辰时三刻,大门开了。
金凤走出来,没打伞,素色襦裙很快就湿透了,贴在身上。
她手里捧着个木匣子,匣子不大,但很沉。
刘掌柜从对面茶楼下来,身后跟着四个账房先生,都夹着算盘。
“金凤姑娘,想通了?”
刘掌柜笑呵呵的,三角眼眯成缝。
“想通了,”金凤把木匣递过去,“三十万两银票,都在这里。
账本也重新核对过,没有问题。锦绣商会……从此退出江南。”
刘掌柜接过木匣,打开,里面厚厚一叠银票,面额全是一万两。
他抽出一张,对着光看了看水印,是真的。
“爽快!”
他合上木匣,“那商会的地契、房契、船契呢?”
“已经在衙门办过户,”金凤说,“半个时辰后,四海商会就能拿到文书。”
刘掌柜愣了下:“这么快?”
“我连夜打点的,”金凤淡淡道,“既然要退,就退得干净。”
这话说得太干脆,反倒让刘掌柜有点疑心。
但他检查了银票,又派人去衙门打听,确实在办过户手续,也就放下心来。
“金凤姑娘是明白人,”他拱手,“那咱们就此别过。希望金凤娘今后……好自为之。”
“不送。”
金凤转身回府,大门缓缓关上。
刘掌柜抱着木匣,心花怒放。
三十万两现银,加上锦绣商会的全部产业,这趟差事办得太漂亮了。
王仁侍郎答应过,事成之后,四海商会三成的股份归他。
他哼着小曲,带着人回四海商会总号。
总号在城西,比锦绣商会更气派,五进五出的大院,门口两尊石狮子。
刘掌柜进门就喊:“东家!事成了!”
王仁从后堂走出来。
五十来岁,富态,穿着绸缎常服,手里转着两个玉核桃。
他是户部侍郎,正三品,但在江南,他就是土皇帝。
“真成了?”
王仁问。
“成了!银票在这儿,过户文书半个时辰后到!”
刘掌柜把木匣捧上。
王仁打开看了看,满意地点头:“金凤那女人,倒是识相。她人呢?”
“回府了,说要收拾细软,离开江南。”
“派人盯着,别让她耍花样。”
“是!”
王仁走到窗前,看着外面绵绵细雨:“江南商会,终于统一了。
从今往后,江南的盐、茶、丝、粮,都要经我的手。太后那边……”
他忽然皱眉:“刘峥那边有消息吗?”
身后一个幕僚上前:“回大人,雷州海啸后,刘峥失踪了。
幽冥宗在雷州的据点被毁,原料被劫,据说还丢了重要东西。
太后很生气,但眼下朝廷忙于赈灾,暂时顾不上。”
“废物,”王仁哼了声,“还好本官没全靠他们。
对了,锦绣商会的那些掌柜、伙计,怎么处置?”
“愿意归顺的留用,不服的……”
幕僚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。
王仁点头:“你去办。记住,要干净。”
幕僚退下。
王仁心情大好,吩咐摆宴,庆祝四海商会一统江南。
但他不知道,三条街外,萧辰站在一处茶楼二楼,正看着他府上的动静。
旁边坐着金凤,她已经换了身干衣服,头发也擦干了,正慢条斯理地喝茶。
“鱼儿上钩了。”
萧辰说。
“这才刚开始,”金凤放下茶杯,“王仁拿到银票,第一件事肯定是存入钱庄。
江南最大的钱庄‘通宝号’,是四海商会的产业,但掌柜老周……是我的人。”
“银票有问题?”
“没问题,都是真的,”金凤笑,“但存进去之后,就有问题了。”
萧辰不懂这些弯弯绕,但他信金凤。
半个时辰后,过户文书送到四海商会。
王仁亲自验收,三百间商铺、五十处田庄、三支船队,全部归到四海商会名下。
他当即下令,所有锦绣商会的产业,明天起换招牌,账目全部重核。
消息传开,江南商界震动。
那些原本依附锦绣商会的小商户,人人自危。
有的连夜收拾细软准备跑路,有的提着重礼去四海商会拜码头。
王仁府上,宴席摆开。
江南有头有脸的商人都来了,挤了满满三桌。
王仁坐在主位,接受众人的恭维敬酒,满面红光。
酒过三巡,一个伙计慌慌张张跑进来:“东家!不好了!通宝号……被挤兑了!”
“什么?”
王仁手里的酒杯差点掉了。
挤兑,就是储户同时来取钱,钱庄拿不出那么多现银,就会倒闭。
“多少人?”
“起码上千人!门口都堵死了!”
王仁脸色发白:“怎么会突然挤兑?谁放的消息?”
“不知道……但街上都在传,说通宝号账目亏空,存进去的钱拿不回来……”
王仁猛地站起来:“快去查!谁在搞鬼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