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缓缓漫过山脊,将整片幽深的林子吞入其中。
山坳里燃起了一堆篝火,噼啪作响,火星随着热气升腾,在空中划出细碎的光痕。
苏晚晴坐在火边,正低头检查陶瓮的封泥是否松动,忽然肩头一轻——那只芦花鸡不知何时已跃上旁边一截枯枝,羽冠微张,脖颈昂起。
下一瞬,一声长鸣撕破寂静。
“咯喔——嘎——”
那声音清越悠扬,竟不似寻常家禽打鸣,反倒像某种断续起伏的调式吟唱,带着节奏与韵律,三遍为一轮,停顿片刻,再起新调。
苏晚晴猛地抬头,指尖无意识攥紧了布袋一角。
这旋律……她听出来了。
是《耕食谣》第三段。
那是她初到杏花村时,为了教村民按节气统一播种,亲自编的一首农事歌。
曲调简单,朗朗上口,却只在村中流传,并未外传。
可如今,一只鸡,竟用啼叫复现了这段旋律?
更诡异的是,每唱完三遍,便戛然而止,仿佛在等待回应。
她目光一凛,迅速扫向谢云书。
火光映照下,他神色如常,正低头拨弄柴堆,指尖却悄然滑入袖中,取出一枚小巧铜勺。
他不动声色地将勺沿轻轻敲击身旁陶碗边缘,发出几声极短、极轻的脆响——两长一短,再两短一长,像是某种暗语。
时间仿佛凝滞。
风掠过树梢,带来一丝凉意。
片刻后,西南方向遥遥传来一声短促鸟叫,尖锐如针;紧接着,东南方又响起一阵蝉鸣,节奏分明,三起三落。
谢云书收勺入怀,抬眼看向苏晚晴,眸光沉静如水:“不是巧合。”
他声音低缓,却字字清晰:“他们在用‘五感传讯法’——鸡鸣为号,虫鸣记位,风向定频。这是当年我教罗十七训练伤兵时的简易联络术,靠感官替代文字,隐蔽不易察觉。”
苏晚晴心头一震。
她终于明白——这不是偶然的鸡叫,而是一套精密的信息网络,以自然之声为媒介,悄然织成一张看不见的守护之网。
而这只鸡,竟是信使。
她怔怔望着枝头那只芦花母鸡,它已安静下来,缩着脖子,眼神却依旧警觉地扫视四周,仿佛完成使命后仍在值守。
原来,它三年前被她救回,不只是命悬一线的一次善举。
从那时起,它就在默默学她的哨音、记她的脚步、嗅她的气息,甚至将她调配的菌粉当作食物主动摄取——它早已不再是普通的家禽,而是被无形之力驯化、唤醒的“活体信标”。
她喉头微哽,心中翻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。
她一直以为,是自己改变了这个村子。
可此刻她才意识到,真正被改变的,或许是她自己。
那些曾被她传授技艺的孩子们,早已把她的智慧演化成新的生存法则;那些她视为弱小的生灵,正以最原始的方式守护着她前行的路。
她不是孤身一人。
从来都不是。
翌日清晨,天光微亮,露珠缀满草叶。
苏晚晴早早起身,准备启程前最后检查物资。
她习惯性地抓起芦花鸡查看状态,却见它爪底沾着些许蓝绿色粉末,干结成块,隐隐泛着微光。
她心头一跳,立刻取来清水冲洗。
刹那间,粉末遇湿生辉,幽幽泛出淡绿荧光——正是改良菌灯所用的夜明菌丝灰!
她呼吸一滞,迅速环顾昨日歇脚处的石缝岩隙。
不多时,在一块半掩的青石下,她摸到半片压扁的竹签,断裂处参差,显然被人匆忙藏匿。
借着晨光细看,竹签一面刻着一个歪斜的“安”字,笔画稚嫩却用力深刻;下方接着三道波浪线,形如流水。
她瞳孔骤缩。
这是苏念安工坊专用的暗码系统!
“安”代表平安,“三波浪”则是预警符号,意为“雨将至,慎行北谷”。
冷汗悄然渗出额角。
他们原计划今日穿行北谷,抄近道前往商道主路。
若非这只鸡昨夜异动引出密讯,他们根本不会察觉危险临近。
她握紧竹签,指尖发烫。
是谁送来的?
李小豆?还是罗十七派出了暗哨?
又或者,是念安连夜赶制消息,托猎户或采药人辗转传递?
她不知道。
但她清楚一点——这张由孩子、伤兵、灯火守望者与一只病鸡共同织就的情报网,已经悄然延伸至百里之外。
而她和谢云书的一举一动,始终有人在注视,在计算,在无声护航。
火堆余烬尚未熄灭,谢云书站在不远处的坡顶,静静望着远方层叠山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