荆棘岭内,小径幽深,曲折蜿蜒。两侧是高耸入云、长满倒刺的漆黑荆棘,枝干扭曲盘结,仿佛无数择人而噬的怪蟒,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腐叶、泥土与某种奇异腥甜的气息,令人头脑微微发沉。唯有前方远处那一点摇曳的灯火,指引着方向。
孙悟空一马当先,金箍棒虽未扬起,但周身气血暗涌,火眼金睛如两盏金灯,灼灼扫视四周。他的神念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,将前后左右尽数笼罩,尤其分出一缕,紧紧锁定在身后断后的沙悟净身上。方才沙悟净出言阻止放火,又主动提议沟通,此刻踏入这明显暗藏妖氛的险地,他倒要看看,自己这位一向沉稳的沙师弟,究竟意欲何为。
玄奘端坐于白龙马背上,双手合十,默诵经文,周身有淡淡佛光流转,抵御着外界污秽之气的侵蚀。他面色平静,但眼神深处,却隐含着一丝忧虑。此地气息令他心生不安,但既已入内,且对方以礼相邀,他便存了一分度化之念。
猪悟能扛着钉耙,一双大耳不时抖动,小眼滴溜溜乱转,嘴里嘟囔着:“这鬼地方,阴森森的,能有什么好茶果?别是什么毒虫幻化的吧?猴哥,咱可得小心点!”
沙悟净则依旧沉默,手持降妖宝杖,步步为营。他的目光低垂,似乎只专注于脚下的路,但若仔细观察,便会发现他握杖的手指节微微发白,显是**内心并不平静。
行了约莫一炷香功夫,眼前豁然开朗。小径尽头,竟是一片占地颇广的林间空地。空地中央,有一座看似简陋、却颇为雅致的石亭。亭由青石垒成,爬满了苍翠的古藤。亭中有石桌石凳,桌上果然摆放着几碟鲜果、一壶清茶,茶香袅袅,竟冲淡了几分林中的妖异之气。
更令人惊异的是,空地四周,并非狰狞荆棘,而是四株极其古老苍劲的大树!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松,一株挺拔肃穆的古柏,一株枝繁叶茂的桧树,以及一株清雅修长的苦竹。这四株树并非杂乱生长,而是依着某种玄妙的方位矗立,隐隐形成一道天然的阵势,将这片空地守护在其中。它们散发出的气息,并非妖邪,反而带着一股浓郁的草木精华与岁月沉淀的**沧桑道韵。
“阿弥陀佛。”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,正是从那株最为古老的老松之下传来。只见松荫晃动,一位身着褐色葛衣、手持藤杖、须发皆白、面容清癯的老者,缓步走出。他身后,又相继走出三人:一位身穿黑衣、面色肃然的中年文士(柏),一位绿袍潇洒、手持折扇的公子(桧),以及一位青衣素雅、气质清冷的女子(竹)。
这四人身上妖气极淡,反而灵气充沛,竟是四尊修行有成的草木精灵!而且看其道行,恐怕**皆在千年以上!
“老朽‘十八公’(松),携好友‘孤直公’(柏)、‘凌空子’(桧)、‘拂云叟’(竹),恭迎大唐圣僧与三位高徒法驾光临敝处。”为首的松树精十八公拱手施礼,态度**颇为谦和。
孙悟空金睛一闪,心中冷笑:果然是几个成了气候的树精!而且看这阵仗,绝非寻常山野精怪,倒像是有来历的。他按捺住动手的冲动,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**什么药。
玄奘下马还礼:“阿弥陀佛。贫僧玄奘,见过四位居士。打扰清修,还望**海涵。”
“圣僧客气了。”十八公笑道,伸手示意石亭:“山野之地,无甚招待,唯有清茶野果,聊表心意。久闻圣僧乃金蝉子转世,佛法高深,今日得见,实乃三生有幸。我等在此修行千年,于道之一途,颇有困惑,不知**可否请圣僧指点一二?”
谈经论道?孙悟空眉头微挑,目光扫过沙悟净。只见沙悟净垂手立于玄奘身后,面色平静,似乎对眼前景象毫不意外。难道…他早知道是这般情景?
玄奘听闻对方欲论道,心中戒备稍减,点头道:“居士有何疑惑,但讲无妨。贫僧才疏学浅,若能切磋一二,亦是缘分。”
众人入亭坐下。那竹精拂云叟素手斟茶,茶香愈发清冽。
柏精孤直公率先开口,声音低沉肃穆:“敢问圣僧,我佛常云‘众生平等’。然天地生万物,有草木,有禽兽,有人族,有仙佛。草木无言,春生秋杀;禽兽懵懂,弱肉强食;人族聪慧,却也多贪嗔痴念;仙佛超脱,享无尽寿元。此种种差异,何来‘平等’之说?莫非这‘平等’,只在佛性本源,而非外在形迹与际遇?”
此问颇为尖锐,直指佛法核心。玄奘略一沉吟,缓声道:“居士所言差异,确为表象。然佛性如虚空,人人本具,众生皆有。草木虽无言,亦有生长收藏之性;禽兽虽懵懂,亦知求生畏死;人族虽有诸般烦恼,亦有觉悟之机;仙佛虽超脱,亦不离因果轮回。所谓‘平等’,非指境遇相同,而是指众生皆有成佛之可能,皆是未来之佛。犹如一颗种子,无论落入沃土还是石缝,其蕴含的生长之力,本无差别。差别**只在外缘而已。”
玄奘声音平和,却蕴含智慧。孤直公听了,肃然点头,似**有所悟。
桧精凌空子摇扇笑道:“圣僧妙解。那我再问一句。我辈草木之属,修行艰难,动辄千年方可化形。而人族,乃至一些跟脚深厚的妖族、仙裔,修行速度远胜于我等。这难道不是天道不公?佛说慈悲,为何不赐予众生平等修行之**机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