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主任被瞿子龙咬死的低价和长达十年的租期搞得焦头烂额,既舍不得放弃这个能盘活闲置资产的大主顾,又不敢擅自答应这么“吃亏”的条件。
最后,他实在没办法,一跺脚:“瞿同志,康同志,这事太大了,我实在做不了主。这样,我带你们去见我们陆厂长!他要是能拍板,你们直接跟他谈!”
瞿子龙点点头,他也不想在几百块钱上跟一个主任过多纠缠。主要是他心里也有一本账:带来的两百万存款单,抚恤烈士的时候三下五除二就没了,现在一行五人在肥市的吃住开销,全靠康建军在财务那领的一万现金,这几天来也花了不少,剩下的钱必须精打细算。这场大雪不知要下到何时,万一真被困到开春,生活开销都有问题。所以每一分钱都得花在刀刃上。
三人离开冷清的门市楼,踏着厚厚的积雪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棉纺厂的厂区。厂区离十字街不远,也是一个有着高大围墙和苏式厂门的大院。
一进厂门,一种与门外商业街截然不同的、沉闷萧条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厂区很大,五六排高大的锯齿形车间静静地矗立在雪中,多数车间大门紧闭,听不到机器的轰鸣。只有少数车间门口有零星的职工聚在背风的墙根下,围着一个小煤炉烤火聊天,看到王主任带着陌生人进来,只是懒洋洋地抬眼看了看,又继续他们的闲聊。
这种闲散,似乎并非因大雪所致,更像是一种长久以来无事可做的常态。只有最里面一个车间隐约传来纺织机有气无力的运转声,显得格外孤单。
王主任带着他们直接来到厂部办公楼二楼的一间厂长办公室。敲门进去,只见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、国字脸、身材敦实、眉毛浓黑的中年男人正伏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,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棉袄,袖口有些磨损。
这就是厂长陆为昇。
见到王主任带着两个陌生面孔进来,陆为昇以为是大客户上门。立刻放下笔,站起身,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当地产的、价格低廉的“玉猫”牌香烟,热情地给瞿子龙和康建军递烟,声音洪亮:“欢迎欢迎!二位同志面生得很啊,从哪里来?”
瞿子龙接过烟,道了声谢,回答道:“陆厂长,您好,我们从云西省来的。”
“云西?好地方啊!西南来的,远道是客!”陆为昇眼睛更亮了,云贵川地区是棉布消费大区,他以为来了大采购商,连忙热情地介绍起来,“二位同志算是来对了!我们棉纺厂,用的可都是皖北最好的优质棉!工人老师傅手艺没得说,认真负责!这几年我们还引进了新工艺,在棉纱里掺了5%的涤纶,织出来的布,既保留了棉的透气舒服,又挺括耐磨不起皱,质量绝对过硬!你们要多少件?什么规格?”
瞿子龙看着陆为昇那充满希望的眼神,有些不忍打断,但还是得实话实说:“陆厂长,您误会了,我们……不是来订购棉布的。”
“不订布?”陆为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,热情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,迅速消退,转而浮现出恼怒和不耐烦。他皱着眉头,有些不悦地看向王主任,语气带着责备:“老王!你怎么搞的?我这边忙得脚不沾地,几百号职工等着发工资过年呢!不是重要的事情,你带人来我办公室干什么?”
他以为又是哪个关系户来扯皮或者打秋风。
王主任脸一红,连忙解释:“厂长,您别急,听我说完。这二位瞿同志、康同志,是来租我们十字街那栋门市楼的!!”
陆为昇愣了一下,火气小了点,但还是不以为意:“租门市楼?租就租呗,哪间空着带他们去看,谈好价钱签合同就是了,这点小事你也拿来烦我?”在他想来,租个门面无非是一两间屋子,几十块钱的小事,根本用不着他这个一把手过问。
这时,瞿子龙适时开口,语气平静却清晰:“陆厂长,不是租一两间。我们是想把十字街那栋五层的门市楼,整体承租下来。而且,我们希望签一个长期合同,十年。”
“整栋楼?十年?”陆为昇这回彻底愣住了,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,脸上的不耐烦被惊讶和重视所取代。他重新打量了一下瞿子龙和康建军,意识到这可能不是一笔小生意。整栋楼租十年,这可是能解决厂里一部分燃眉之急的稳定收入!他沉吟了一下,问道:“整体承租……十年……瞿同志,你打算出什么价?”
“一年,两千块。”瞿子龙报出了自己的底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