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十七的天刚蒙蒙亮,刘会计的喊声响得能震落房檐上的积雪。
杨靖裹着被子刚翻了个身,就听一声,仓房木门被踹开条缝,冷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,吹得炕头王念慈的纸灯笼直晃。
杨...杨娃子!刘会计的棉鞋在地上蹭出两道雪痕,手里攥着半本信册,眼镜片上的白霜融成水珠,顺着鼻梁往下淌,昨儿后半夜...有人往信册上泼了猪血!
杨靖地坐起来,后脊梁骨发凉。
他记得昨儿夜里锁柜子时,信册还是齐整的,封皮上王念慈剪的字窗花还泛着红。
此刻刘会计手里的本子,前三页浸透暗红,铁蛋换奶奶不咳嗽那行字被血渍泡得发肿,像被虫蛀的老树皮。
哪个挨千刀的!张大山的大嗓门从院外炸进来,他扛着根扁担撞开人群,棉袄扣子崩飞两颗,老子这就去挨家挨户搜,非揪出那混球——
张叔!杨靖赤着脚跳下炕,一把攥住扁担头。
他盯着张大山泛红的眼尾,想起去年秋天张大山为护队里的牛,被偷牛贼打青了眼眶,您这扁担要是抡起来,咱守了半年的信册,就真成废纸了。
张大山的扁担往下一沉,粗粝的掌心蹭过杨靖冻得通红的脚背:那咋办?
总不能由着人糟践咱的规矩!
杨靖弯腰捡起地上的信册,血渍还带着腥气,渗进纸页的纹路里。
他忽然想起上个月王念慈说的话——信册不是本子,是人心堆起来的墙。
此刻这墙被凿了个洞,可堵洞的砖,不该是扁担,该是墙里的人自己。
把账本摊到打谷场石桌上。杨靖扯过棉袄往身上套,再挂条横幅,写谁动信册,谁失人心
张大山瞪圆眼睛:你疯了?让全屯看笑话?
不是笑话。杨靖系着歪歪扭扭的衣扣,嘴角却翘起来,是让大伙儿看看,这本子到底有多金贵。
打谷场的石桌刚支起来,雪地里就冒起一串脚印。
王婶子裹着蓝布头巾跑来,手里攥着块粗布:我家灶膛里还有热灰,能吸血渍!二狗子踮着脚扒着人缝看,突然喊:铁蛋的字在第三页!
我认得那歪歪扭扭的字!
最边上的石磨旁,七十岁的周老汉举着放大镜凑过去,镜片上蒙着哈气:这血渍没透到背面,底下的字能描出来!他老伴儿用袖口擦了擦眼睛,往手心里啐口唾沫,轻轻抹在血渍上:我绣嫁妆时沾过鸡血,唾沫能软乎纸——
让让!小河屯的私塾先生挤进来,怀里抱着个铜墨盒,老朽虽眼拙,这誊抄的活计还能搭把手。他颤巍巍掏出狼毫笔,笔尖悬在纸页上方足有半分钟,换工二字,是李柱家小子写的吧?
上个月他帮我挑水,说要换半袋盐。
王念慈站在人堆外,手指摩挲着兜里的陶片。
她刚才蹲在石桌旁捡碎渣时,发现泼血的碗沿有圈蓝釉——那是供销社去年发的特供品,全屯统共五户领了。
她数过,张大山家、刘会计家、赵会计家...
念慈?杨靖挤过来,见她盯着陶片发怔,看出啥了?
王念慈压低声音:赵会计家灶台缝里有血渍,我去送布票时瞅见的。她指尖微微发抖,他上个月还说信册是瞎胡闹...
杨靖却摇了摇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