矮个干部翻着信册,突然停在某一页:这是小栓子写的?
纸上歪歪扭扭画着杆秤,旁边写着秤平了,心也平了,还画了个咧嘴笑的娃娃。
杨靖点头:是他。
前儿公秤棚的秤盘里,他放了半块烧饼。
那信匣呢?高个干部突然问。
杨靖带他们去仓房。
门一打开,满屋子都是干草香,墙角立着个红漆木匣,锁头明晃晃的。疑匣杨靖掏出钥匙,凡是对信点有意见的,都写纸条塞进来。
上回有个外屯的老汉说信点不如粮票实在,我们把纸条贴在信墙上,第二天那老汉就扛着两袋土豆来换信点——说看着我们互相帮衬,比粮票热乎。
匣子里的纸条堆成小山,最上面一张墨迹未干:信点能换工,能换物,就是换不来人心凉——要是人心热了,还要啥票子?
矮个干部突然笑了:我当是啥洪水猛兽,合着是咱们庄稼人的土办法。
高个干部没接话,低头翻着信册。
杨靖盯着他的蓝布袄袖口——那里磨得发亮,露出里面的灰线,和刘会计的棉鞋、张大山的竹板一个颜色。
同志,这不是票,是脚印。杨靖蹲下来,用树枝在雪地上画,您看,赵三家的脚印到张寡妇家,张大山的脚印到李栓子家,十屯的脚印缠在一块儿,就成了道。他画了个圈,道宽了,走的人就多;人多了,道就更宽。
正说着,门被撞开。
张大山举着块红布冲进来,雪粒子从他帽子上簌簌往下掉:公社食堂送来的!红布上用毛笔写着支持十屯互助创新,墨香还没散,那俩同志连夜赶回去,公社主任看了信册直拍大腿:这比喊口号实在!
批了十斤煤油、五卷蜡纸,还准许村志联盟大会冬学成果展的名义开!
李家洼支书摸着红布,手指头直抖:我当这火只能烧在咱们灶坑里,敢情还能烧到公家锅里。
夜深了,杨靖站在知青点的灯台下。
十屯的方向陆续亮起油灯,像撒在雪地上的星星——那是各屯在抄信册副本,准备明天的大会。
王念慈裹着他的旧棉袄走过来,发梢还沾着白天的雪:明天,你得在会上说句实话。
杨靖望着雪地里蜿蜒的脚印,想起系统面板上的积分,想起奶奶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银圆,想起小栓子写的秤平了,心也平了。
风又起了,卷着信墙上的市集榜哗啦作响,这次不是要掀翻什么,倒像是在给什么鼓掌。
系统给的,是券;百姓给的,是信。他轻声说,可如今......
远处,一盏灯突然晃动,像是有人正踮着脚往信墙上贴什么。
杨靖眯起眼,雪光里隐约看见一抹红——是新写的纸条,字歪歪扭扭,却比任何系统奖励都烫人。
王念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笑了:小栓子又来添乱了。
杨靖没说话。
他望着那抹红,望着十屯的灯火,望着雪地上越来越密的脚印。
明天的打谷场,该摆哪张桌子?
该让谁先发言?
该把信册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吗?
风还在吹,却顺着人心拐了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