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中国小说史》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后,果然如王云五所预期,迅速在学术界引起了巨大反响。
其严谨的体系、新颖的视角、扎实的史料,以及将小说置于广阔社会文化背景中考察的宏观视野,使其迅速成为多所大学中文系的指定教材或重要参考书。
赞誉之声不绝于耳,甚至一些当初对冷清秋引介西学方法持保留态度的老派学者,也不得不承认这部着作的分量。
然而,冷清秋并未沉浸于学术成功的喜悦中。随着研究和教学的深入,尤其是系统梳理了中国古代女性创作者(如薛涛、鱼玄机、李清照,以及大量散见于笔记、弹词中的无名氏)的境遇与作品后,前世的记忆与今生的观察在她心中产生了强烈的共振。
她看到,尽管时代已步入民国,提倡“男女平等”、“女性解放”的口号不绝于耳,但现实中,绝大多数女性依然被困于旧式的家庭伦理之中,受教育权、经济权、婚姻自主权依然脆弱不堪。
她自己在燕京大学虽受尊重,但也隐约能感受到某些无形的界限和审视的目光。而社会上,无数个“前世冷清秋”仍在重蹈覆辙,或因盲婚哑嫁陷入不幸,或因缺乏谋生技能而依附于人,空有才情而不得施展。
这种切肤之痛与学术上的清醒认知,促使她将研究方向进行了一次深刻的拓展和转变。
在一次由北平各高校女教师和进步女性组织的沙龙上,冷清秋做了一次题为《缄默的传统:中国文学史中的女性书写与性别困境》的演讲。她没有高谈阔论西方的女权理论,而是从自己最熟悉的领域切入。
她以大量被正统文学史边缘化或忽视的女性文本为例,从《诗经》中的弃妇诗,到汉代班昭的《女诫》及其矛盾性,再到唐代鱼玄机诗作中的女性意识,宋代李清照南渡前后词风的变化所折射出的生存境遇差异,直至明清大量才女在诗词唱和与弹词创作中寻找的精神出口……她条分缕析,论证了在漫长的历史中,女性并非没有声音,而是她们的声音或被压抑、或被扭曲、或被纳入男性主导的话语体系中被消解。
“我们的文学史,”冷清秋的声音清晰而沉稳,带着学术的冷静,却又蕴含着深沉的力量,“在某种程度上,是一部女性‘被书写’和‘艰难书写’的历史。前人总以‘女子无才便是德’规训女性,却又以‘咏絮之才’赞赏她们,这其中的吊诡与矛盾,正是女性生存困境的文学映照。如今,时代虽变,但沉淀千年的观念枷锁,并非一纸法令或几句口号所能轻易打破。”
她进而联系现实:“如今我们倡导女子教育,其目的不应仅仅是培养‘贤妻良母’,或是点缀门面的‘才女’,而是要赋予女性独立思考和安身立命的能力。让她们能够像李清照一样,即使遭遇国破家亡之痛,也能凭借自己的才学整理金石,着书立说,而不仅仅是依附他人,凄凉终老;让她们能够意识到,自己的才华和价值,不必通过婚姻和男性来定义和实现。”
这次演讲,因其深厚的学理基础和贴近现实的人文关怀,在北平的知识女性圈中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冷清秋不再仅仅被视为一位杰出的文学史家,更被许多年轻女学生和知识女性视为精神上的引路人。
此后,她开始在《大公报》及其他进步刊物上,持续发表一系列关于女性教育与职业发展的文章。她以自己赴英留学、归国任教的经历为例,论证了经济独立对于女性人格独立的基础性作用。她呼吁社会开设更多面向女子的职业技能学校,鼓励女性参与社会事务,打破职业壁垒。
她还与一些志同道合的女性友人,如律师华群、教育家曾宝荪等人,联合发起了一个小型的“女性发展互助会”,旨在为贫困女学生提供小额助学金,为寻求职业转型的女性提供信息咨询和技能培训机会。她将自己部分稿费和薪金投入其中,并利用自己的声望,为互助会争取更多社会资源。
这些社会活动占据了她一部分研究时间,但她认为值得。学术研究是她的根基,但将学识转化为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,尤其是帮助更多女性挣脱枷锁,是她作为重生者义不容辞的责任。
在燕京大学的课堂上,她也开始有意识地引导学生关注文学中的性别议题。她会专门组织讨论《红楼梦》中不同女性的命运与选择,分析《镜花缘》中女儿国构想背后的乌托邦与反讽。她鼓励女学生们勇敢表达自己的观点,追求学术上的卓越。
一次课后,一位名叫吴贻芳的女学生(注:历史上吴贻芳是着名教育家,此处为虚构情节)找到她,激动地说:“冷先生,读了您的文章,听了您的课,我才真正明白,我们女子读书,不仅仅是为了谋生,更是为了明理,为了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力量和勇气。”
看着学生眼中闪烁的光芒,冷清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慰藉。她知道,她播下的种子,正在悄然发芽。
她的生活愈发繁忙,但内心却愈发充实与平和。前世的痛苦,已彻底转化为今生的动力。她不再仅仅是冷清秋个人,她的生命与更宏大的社会议题、与无数女性的共同命运连接在了一起。
冷清秋在北平学界与女性事业中的影响力与日俱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