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率亲兵卫队急速赶往太守府。府内已乱作一团,黄祖正被数十名最精锐的亲兵扈从簇拥着,试图从府邸后门一条鲜为人知的密道撤离——这条密道通往北城一处偏僻仓库,本是历任太守为防万一的隐秘退路。
“黄太守!”文聘截住他们,语速极快,“密道未必安全,周瑜多谋,恐有防备!随末将从北门杀出,蔡都督的水军残部应在汉水接应,此乃生路!”
黄祖此刻已六神无主,看着文聘染血却沉毅的面容,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:“好,好!听仲业的!”
众人合兵一处,向枪声喊杀声相对稀疏的北门突进。文聘在前开路,长枪翻飞,接连挑翻数名试图拦截的江东散兵。然而,他们的动向,早已被周瑜预先撒出的游骑斥候察觉,并飞快报予了坐镇南门指挥、却始终关注全局的孙策。
“想跑?尤其是黄祖老贼!”孙策眼中复仇的烈焰炽燃,他立刻点起身边最精锐的数百骑兵,不顾巷战未靖,直接绕向城北,要截断这支显眼的突围队伍。
文聘一行刚冲破北门内最后一道江东军的拦截,冲出城门洞,眼前是相对开阔的城郊滩地,汉水就在不远处,隐约可见蔡瑁率领的数十艘大小战船正在江面集结,放出小船接应。希望似乎就在眼前。
但就在此时,侧翼蹄声如雷!孙策一马当先,如同一道赤色闪电,斜刺里杀到,恰好横亘在突围队伍与江水之间!
“黄祖老贼!纳命来!”孙策根本不看文聘,血红的目光死死锁定了被众多亲兵重重护卫、却因太守服饰而异常显眼的黄祖。
“保护太守!”文聘肝胆欲裂,挺枪跃马,直取孙策。他知道,此刻唯有挡住这头猛虎,才有一线生机。
“铛!”
枪刀交击,火花四溅!文聘臂膀一沉,心中骇然。孙策含怒而来的这一刀,力道刚猛无俦,震得他虎口发麻。孙策招式大开大阖,古锭刀卷起狂暴的罡风,每一击都重若千钧,完全是搏命的打法,誓要斩将夺旗。文聘武艺精熟,枪法稳健,但激战整日,气力消耗巨大,此刻面对状态正炽、仇恨燃心的孙策,竟被逼得连连后退,只能勉力周旋。
主帅被缠,江东骑兵已如狼似虎地撞入了突围队伍。黄祖的亲兵皆是百战精锐,结阵死战,一时不落下风。但孙策带来的骑兵更多,更狠。他们不断冲击阵型,分割、包围。惨烈的混战在滩头展开,每时每刻都有人坠马、倒下。
黄祖吓得面无人色,在亲兵队长拼死护卫下,试图绕过战团,冲向最近接应的小船。眼看离水边已不足百步。
孙策眼角余光始终瞥着黄祖动向。见其要逃,他猛然暴喝,古锭刀荡开文聘长枪,竟不顾文聘随后可能刺来的枪尖,猛地一夹马腹,战马吃痛,人立而起,向前狂飙突进,硬生生从两名试图阻拦的荆州骑兵中间撞了过去,直扑黄祖!
“主公小心!”黄祖的亲兵队长目眦欲裂,挥刀迎上。
“滚开!”孙策一刀劈下,亲兵队长连人带刀被劈得倒飞出去,鲜血狂喷。
转瞬之间,孙策已追至黄祖马后!黄祖回头,正对上孙策那双燃烧着刻骨仇恨的眼睛,无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。
“为我父亲偿命!”
古锭刀化作一道撕裂暮色的寒芒,自斜后方狠狠劈落!黄祖仓皇举剑格挡,但那装饰多于实用的佩剑,在灌注了孙策全部力量与仇恨的古锭刀下,如同枯枝般断裂!刀锋毫无阻滞地劈开他肩颈处的铁甲,深深嵌入骨肉之中!
黄祖身体剧震,发出一声短促而怪异的嗬嗬声,眼中光彩急速黯淡。他低头,似乎想看看胸口透出的那截染血的刀尖,庞大的身躯却已不受控制地歪斜,从马背上沉重地栽落,溅起一滩泥泞血水。
“太守——!”文聘目睹此景,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怒吼。他奋力逼退身边两名江东骑卒,想要冲过去,但孙策已然拔刀,冰冷的目光扫来,更多的江东骑兵正蜂拥围上。他知道,事不可为,黄祖已死,再纠缠下去,这最后一点突围的火种也将熄灭。
“撤!全军向江边撤!上船!”文聘的声音带着血沫的嘶哑,却异常决绝。他率领残部,与同样损失惨重、终于杀透重围接应上来的蔡瑁部曲汇合,且战且退,拼命登上来援的小船。
江东骑兵追至水边,箭矢纷飞。几名殿后的荆州军士中箭落水。文聘站在船头,左臂血流如注,死死望着滩头上逐渐模糊的、黄祖倒伏的尸身,以及那杆被孙策高高挑起、在寒风中飘动的太守冠缨,目眦尽裂,却终是无力回天。
船只驶离岸边,驶向汉水江心蔡瑁的接应船队。身后,沔阳城彻底陷入火海与杀戮之中,哭喊声、杀伐声、火焰噼啪声顺风传来,久久不息。
孙策驻马滩头,手中古锭刀滴滴答答淌着血。他望着黄祖的尸体,胸中翻腾了数年的块垒,随着这一刀,似乎轰然倾泻。但随之而来的,并非全然畅快,还有一种大仇得报后的空茫,以及更沉重的、关乎未来的责任。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,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凝而不散。
周瑜策马缓缓而来,扫过战场,目光在黄祖尸身上稍作停留,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。他理解孙策的复仇,但枭首敌酋,有时亦会坚定残余敌人的抵抗意志。不过,此刻非言此之时。他看向孙策,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:“伯符,黄祖伏诛,江夏门户已开。然沔阳初克,人心未附,溃军北逃,刘表必不甘休。当务之急,是迅速肃清城内残敌,扑灭火患,安民告示,整饬防务。并立即遣快船飞报吴侯,同时,准备迎击荆州反扑。”
孙策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,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,重重点头。他举刀,声音传遍滩头:“厚殓黄祖尸身,以礼葬之!其余诸事,皆按周都督令行事!”
残阳如血,终于完全沉入西山。沔阳城头,那面屹立多年的“刘”字大旗被砍断旗杆,颓然坠落。一面崭新的“孙”字大纛,在无数火把的映照下,缓缓升起,于凛冬夜风中猎猎狂舞。汉水呜咽东流,裹挟着硝烟、血腥与灰烬,仿佛在为这座陷落的江夏坚城,吟唱着一曲凄厉而漫长的挽歌。荆州的天险,已然崩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缺口。更大的风暴,正在这惨胜之后的死寂中,悄然酝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