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所以,奉孝认为,他接下来会如何?”曹操的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下去。
郭嘉闭上眼睛,似在思索,又似在积蓄力气,片刻后复又睁开:“短期内,他必会巩固新得之地,消化颍川、汝南。其兵锋虽锐,然连番大战,亦需休整。且其新纳版图广阔,内部整合绝非易事,刘表、刘备、乃至河北袁氏,皆为其潜在牵制。他不会,至少不会立刻倾全力来攻许都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肯定:“然,一旦其内部稍定,其兵锋所向,或许将超出所有人的预料。未必是许都,也可能是……其他更能助其实现那‘更大天下’目标的方向。”
曹操沉默了。郭嘉的分析,像是一幅全新的画卷在他面前展开,画卷上的吕布,形象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,也前所未有的……可怕。
“那……我等该如何应对?”曹操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。
郭嘉看着曹操,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,有无奈,有决绝,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释然。
“嘉,时日无多矣。”他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,“所能为明公谋划者,有限。”
“奉孝!”曹操急声打断,眼中满是痛楚。
郭嘉微微摆手,示意他听下去:“吕布之势,已成。其据中枢,连四州,势大难制。与之硬拼,正中其‘消耗资源’之下怀。为今之计,唯有……固守。”
“固守?”
“示敌以弱,深沟高垒,积聚力量,等待时机。”郭嘉的声音虽弱,却字字清晰,“吕布志向既大,其敌亦必多。中原这块肥肉,他不会放弃,但也不会是唯一的目标。明公需忍耐,需等待他分兵他顾,或与更强之敌纠缠之时。届时,方是我等的机会。”
他喘了口气,继续道:“此外,内修政理,外结盟友。刘表虽怯,亦不愿见吕布独大。刘备虽微,其志不小,可加以利用。甚至……河北袁氏,若其内斗出结果,未尝不可暗中联络。”
这是一条极其艰难,需要极大耐心的道路。意味着曹操将在一段不短的时间内,承受巨大的压力和屈辱。
曹操看着病榻上气息奄奄,却仍在为他殚精竭虑的谋主,再看看自己如今风雨飘摇的局势,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。
“奉孝……”他声音沙哑,带着一丝哽咽,“若无你,操……该如何是好?”
郭嘉看着他,最终只是淡淡一笑,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超然:“明公……天下……很大。嘉,或许只是……看不到那般精彩了。”
说完,他缓缓闭上眼睛,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。
曹操独自坐在榻前,看着郭嘉沉睡过去后愈发苍白的脸,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郭嘉的分析,以及吕布那句“天下之大,精彩之处尚多”。
他忽然意识到,他与吕布的战争,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地盘和生存,更上升到了道路与理念的层面。
而他,似乎已经落后了很远。
静室内,药香依旧,却仿佛多了一丝来自远方、带着腥咸气息的海风,以及金戈铁马踏向未知地域的轰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