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94章 洞若观火(2 / 2)

他深吸一口气,胸腔因激动和沉重而起伏,但语气反而更加冷硬决绝。看穿了对手的终极意图,并未带来轻松,反而带来了更庞大、更迫在眉睫的压力。

程昱此刻也完全明白了,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,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。若真让吕布完成这“连接”之举,曹操集团将被彻底压制在兖豫一带,失去主动,陷入长期被动防守的窘境,覆灭或许只是时间问题。

“主公!如此看来,颍川东部更是万万不可有失!必须增兵,死守!”程昱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。

曹操却缓缓摇了摇头,脸上的表情重新归于那种深沉的冷静。“不,颍川东部,不能,也守不住。”

他看着面露不解与焦急的程昱和荀彧,继续分析道:“吕布挟新取汝南、连战连捷之威,士气如虹,兵锋正炽。曹仁在颍川西部能顶住张辽的压力,维持防线不溃,已是竭尽全力。若我再分薄本就紧张的兵力去加强东部诸城,正中了吕布下怀。他会利用其内线机动优势,集中主力,像砸碎汝南诸城一样,将我分散在东部各点的守军逐一击破。届时,非但东部不保,西部防线也可能因兵力抽调而出现漏洞,导致全线崩溃。此为下策。”

“那……莫非真要弃守不成?”程昱的声音有些干涩。

“弃,但要‘弃’得有价值。”曹操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残酷的决断之光,“传令曹仁,颍川东部诸城,自即日起,实行最彻底的坚壁清野之策!动员所有力量,将城中及周边粮草、军械、布匹、药品等一切可用物资,尽最大可能向许都方向转运!带不走的,尤其是粮秣、工坊、重要建筑,全部焚毁!水井投毒或许有伤天和暂且不必,但必须破坏!将百姓……尽量向南岸或向许都方向疏散,不愿走或来不及的,也只能留下。总之,我要留给吕布的,不是几座可以驻兵屯粮的城池,而是一片需要投入海量资源才能恢复生机的白地,是几根卡在他喉咙里,让他吞不下、吐不出的硬刺!”

他顿了顿,目光转向荀彧,语气加重:“文若,此事关重大,需你亲自统筹。除了军事上的清野,更要加紧向颍川东部,乃至吕布新控制的汝南地区,派遣得力细作,携带重金,秘密联络那些尚未完全归附吕布、或与曹氏有旧的地方豪强、游侠、甚至溃兵首领。许以官爵钱财,让他们在吕布后方袭扰其粮队,破坏其治安,散播流言,制造恐慌!我要让吕布每占领一地,每前进一步,都不得安宁,都要耗费数倍于我的精力去镇压、去安抚!用空间换时间,用混乱消耗他的锐气和资源!”

“那……刘备那边,是否加以引导,令其加大对吕布的牵制?”程昱想起这枚早已布下的棋子。

“刘备?”曹操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,带着些许不屑,“小伎俩耳。他如今不过是在汝南东南的边角缝隙里,捡拾一些吕布看不上的残羹冷炙,小心翼翼,生怕引起吕布的注意。不必刻意理会他,更不必给他任何明确的指令或承诺。就让他这样不痛不痒地存在着,既能给刘表找些麻烦,也能让吕布在东南角留个心思。眼下,我们唯一需要集中全部精力应对的,只有吕布!所有策略,都必须围绕一个核心:不惜一切代价,拖延、迟滞、消耗吕布整合地盘、连成一片的速度!为我们自己争取喘息、调整、并等待变局的时间!”

一道道命令,带着曹操冰冷而坚定的意志,迅速从司空府签发出去。没有热血沸腾的反攻号角,没有大军云集的壮观场面,只有最务实、也最无奈的焦土政策与无休止的袭扰战术。这是在绝对劣势下,一位杰出战略家所能做出的最理智,或许也是唯一可能挽回颓势的选择。

当所有人都领命离去,书房内重归寂静,只剩下跳动的烛火与独自一人的曹操时,他才缓缓坐回主位,深深地、疲惫地闭上了眼睛。脑海中,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郭嘉病榻上那苍白虚弱、却总闪烁着洞察世情光芒的面容。

“奉孝……”他近乎无声地呢喃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,有关切,更有依赖与询问,“你早就看到了,对吗?吕布的野心,并非一州一郡……这一局,我们被他抢了先手,逼到了墙角……你告诉我,这般苦苦支撑,以空间换时间,以混乱对强权……我们,究竟还能撑多久?变数……又会从何方而来?”

许都的夜,漆黑而漫长,仿佛没有尽头。而远在南方,刚刚将“吕”字大纛插上灈阳城头的吕布,已然调转了他那仿佛不知疲倦的战争机器的方向,锐利的目光,如鹰隼般投向了那最后的战略缺口——颍川东部。一场围绕着“连接”与“阻断”、“整合”与“消耗”的,更为激烈、也更为残酷的博弈,已然拉开了序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