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掠过雁门郡的旷野,带着新草萌发的青涩与泥土翻耕后的腥气,却吹不散那隐隐弥漫在空气中、仿佛渗入土地深处的铁锈与烽烟混合的味道。
田豫勒马立于一处可以俯瞰前方河谷的矮丘之上,身披半旧皮甲,风尘仆仆。他目光沉静,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,缓缓扫视着前方起伏的地势与那条蜿蜒的商道。几名斥候刚刚从马背上滚落,带着一身疲惫与尘土,嘶哑着禀报完紧急军情。
“将军,查清了!是乌桓峭王苏仆延的残部,纠集了大约三千骑,又汇合了东部鲜卑素利麾下约两千轻骑,已在五十里外的白草滩聚集扎营。看他们那股子架势,旌旗不乱,哨探严密,不像往年那般散漫劫掠,倒像是……像是憋着劲要来场大的。”斥候队正的声音干涩,嘴唇因长时间奔驰缺水而裂开细小的血口。
田豫沉默着,只是微微抬了抬手,示意已知晓。他的视线越过禀报的斥候,落在遥远地平线上那几缕尚未完全散去的、如同怨灵般摇曳的细细黑烟上——那是昨日遭袭的两个边境榷场最后的余烬。胡人这次来得异常迅猛,目标明确,专挑汉胡交易、物资相对集中的贸易点下手,抢掠财货,焚烧营寨,行动间透着一股不同于往常季节性扰边的狠厉与隐约的协同章法。
“下去歇息吧,饱食,饮水,马匹也要照料好。”田豫的声音平稳无波,听不出丝毫面临大敌的紧张。
斥候退下后,田豫才缓缓调转马头,对身旁眉头紧锁的副将沉声道:“传令,放弃狼牙堡、飞狐戍两处前沿据点,所有守军携带可用军械,全部撤回强阴、武州二城固守。”
副将闻言一愣,脸上瞬间涌起强烈的不甘与屈辱:“将军!狼牙堡据险而建,飞狐戍也刚刚加固过工事,储有部分粮草,就这么……就这么白白让给那些胡狗?末将……末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!”
田豫的目光扫过他年轻而因愤怒涨红的脸庞,语气依旧平稳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:“胡虏今夏联兵而来,汇聚五千余骑,其锋正锐,气势汹汹。此等势头,不可正面硬撼,徒增伤亡。我等要的,从来不是一城一堡之得失。”他手中马鞭抬起,坚定地指向南方,“主公正在南面与曹、袁周旋,布局天下大事,北线绝不可成为拖累,更不能因小失大,打乱主公全盘部署。执行军令。”
“……诺!”副将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,最终还是将满腹的不甘与疑问强行压下,重重抱拳,转身策马疾驰而去传达命令。
田豫独自留在山丘上,残阳如血,将他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身影在草地上拉得很长。他并非不痛心。放弃那些经营许久、洒下过将士汗水的堡垒,意味着边境线上更多的百姓村落将暴露在胡骑的铁蹄之下,意味着又要有无数家庭流离失所,甚至家破人亡。但慈不掌兵。并州新定,根基未稳,主公的战略重心明显在南方的中原腹地,他这里,必须稳如磐石,必须以最小的代价,拖住、耗尽其敌人的锐气,为主公赢得时间和空间。
“坚壁清野,诱敌深入……”他望着染红天际的晚霞,低声重复着来自晋阳陈宫和洛阳主公传来的共同指令,眼神在暮色中愈发锐利与坚定。这不是溃败,这是一张针对骄横胡骑的、精心编织的大网。
强阴城外,一片混乱与惶恐。第一批从边境前沿撤下来的军民,拖家带口,推着装载可怜家当的独轮车,如同决堤的潮水般涌入城中,也带来了各种加剧恐慌的流言。
“胡人这次太多了!漫山遍野都是骑兵,马刀亮得晃眼!”
“狼牙堡的刘队正……为了掩护我们这些老弱撤退,带着几十个兄弟断后,被……被胡骑围住了,怕是……怕是回不来了……”
“田将军为什么不下令打回去?我们并州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囊了?眼睁睁看着胡人在咱们地盘上烧杀抢掠!”
抱怨、恐惧、不解的情绪在拥挤的城门内外弥漫、发酵。城头上,值守的士兵们拳头攥得骨节发白,牙关紧咬,死死盯着城外那些哭喊奔逃的同胞,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,却只能看着,无法出击。
一名性情火爆的校尉终于按捺不住,冲到正在亲自巡视城防、检查守城器械的田豫面前,噗通一声单膝跪地,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:“将军!弟兄们心里都憋着一团火,快要把胸口都烧穿了!眼睁睁看着胡虏在我们的土地上撒野,屠戮我们的乡亲,这口气要是不出,末将……末将宁愿战死沙场!请将军拨给末将五百骑兵!不,三百也行!末将愿出城袭扰,就算拼了这条命,也要挫一挫那些胡狗的锐气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