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一清晨,封瑶比平时早半小时来到学校。晨雾尚未散去,校园里只有零星的几个身影。她推开活动室的门,意外地发现灯已经亮了。
徐卓远坐在靠窗的位置,面前摊开那个朴素的新笔记本。他写得很专注,甚至没注意到封瑶进来。
封瑶轻轻放下书包,没有打扰他。几分钟后,徐卓远抬起头,看见她时微微一愣。
“早。”他说,合上笔记本的动作有些匆忙。
“在写观察记录?”封瑶问,语气平常。
徐卓远点头,犹豫了一下,把笔记本推到她面前:“如果你不介意...我想听听你的反馈。这不符合我的效率准则,但梁馆长说,有些记录需要外部的眼睛。”
封瑶接过笔记本,翻开第一页。字迹工整但已有变化,从机械的条目式记录逐渐过渡到更自由的叙述:
“10月23日,晴。拜访梁馆长。他的客厅有旧纸张和茶的味道。星图上的墨迹已经褪色,但星辰的位置依然精确。他说话时眼睛会发光,尤其在描述1976年哈雷彗星的时候。这让我想起母亲谈到格陵兰极光时的表情——一种罕见的、非理性的热情。
“回程公交车上,封瑶让我从简单的开始写。我写了阳光的形状,云朵的运动轨迹,但这些描述缺乏量化标准。然而,写下这些后,我注意到自己的呼吸节奏变慢了。数据:心率从72降至68。
“晚上尝试拍摄星轨。长时间曝光使星光连成弧线。这些弧线不是直线,而是曲线,受地球自转影响。但视觉上,它们很美。美是一种主观评价,我以前避免使用这个词。现在我想,也许主观性也有其存在价值。”
封瑶翻到最新一页,是今天早晨的记录:
“10月24日,雾。比预定起床时间早47分钟醒来。梦境残留:母亲和我在一个巨大的星图上下棋,棋子是星座。我赢了比赛,但她笑了——这不是典型的梦境逻辑。
“到达学校时活动室空无一人。我喜欢这种安静。写下这些时,意识到‘喜欢’是另一个主观词。记录:气温16.2c,湿度78%,但‘安静’无法量化。
“等待团队其他人。封瑶通常会早到10-15分钟。数据统计显示,她的守时率是98.7%。但今天我想的不是统计数据,而是...期待对话?需要进一步观察这种情绪状态。”
封瑶合上笔记本,心中涌起复杂的感受。徐卓远正在小心翼翼地探索自己情感的边界,像一位初次踏入陌生森林的探险家,每一步都谨慎而珍贵。
“写得很好。”她把笔记本递回去,“尤其是关于主观价值的那段思考。你知道,科学最初也源于人类对世界的好奇和惊叹——那本身就是一种情感驱动。”
徐卓远接过笔记本,手指轻轻摩挲封面:“我正在学习重新定义我的评估体系。不仅仅以效率和成果为标准,而是包括...过程体验的质量。”
“这很勇敢。”封瑶真诚地说。
门被推开,周雨薇风风火火地进来,手里拿着一叠打印稿:“大家早!我昨晚又有了新想法——我们为什么不为每个‘星空情书’的作者设计一个虚拟星座呢?根据他们故事的情感和主题...”
沈以诚跟在她后面,眼睛下有黑眼圈但精神亢奋:“技术上可行!我可以开发一个算法,根据关键词生成独特星座图案...”
陆清言最后一个进来,安静地放下书包,然后小声说:“我写了一些星座背后的神话故事草稿...将现代人的情感经历和古代神话联系起来。”
团队迅速进入工作状态。封瑶看着他们,心中充满感激。这群人各有各的敏感和挣扎,却在这个项目中找到了表达和连接的途径。
上午第三节课后,班主任找到封瑶:“科协的苏主任又联系我了。她对你们的项目非常感兴趣,周六的交流会希望你们能做15分钟的正式演示。而且...她私下透露,如果演示成功,可能有机会获得市级科普基金的资助。”
封瑶感到一阵压力,但更多的是兴奋:“我们会准备好的。”
“还有,”班主任压低声音,“学校心理辅导中心的李老师听说了你们项目对徐卓远的积极影响,想请你和她聊聊。当然,完全自愿。”
封瑶答应了。午休时,她来到心理辅导中心。李老师是位温和的中年女性,办公室布置得温暖舒适,窗台上放着几盆绿植。
“封瑶同学,请坐。”李老师微笑,“我听说你在天文展项目中发挥了重要作用,特别是对徐卓远同学。”
封瑶谨慎地回答:“是团队共同努力。”
“当然。”李老师点头,“但我注意到徐卓远这学期的变化——他开始参与小组讨论,甚至在数学课上主动帮助同学解题。班主任说,他的‘人际互动数据’显着提升。”她用了徐卓远可能会用的术语,眼里闪着善意的光。
封瑶放松了些:“他在学习如何与人连接,而不仅仅是完成任务。”
李老师认真地看着她:“这对有情感认知困难的学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步。我找他谈过几次,但他总是用逻辑分析回避情感话题。直到最近,他开始提到团队,提到‘非任务导向的互动’。”
她顿了顿:“封瑶,我想告诉你的是,你的存在对他有积极影响。但我也要提醒你,帮助他人的同时,也要照顾好自己的情感边界。这不是你的责任,而是他的成长过程。”
封瑶理解李老师的担忧:“谢谢您提醒。实际上,这个项目对我们所有人都是成长。我在学习如何领导团队,如何将愿景落地;他在学习情感表达;其他人在学习合作和创造。我们...在互相治愈。”
李老师眼中闪过欣慰:“那就好。如果你们需要任何支持,我随时在这里。另外,”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小册子,“这是关于青少年情感认知的科普资料,也许对你们的展览有帮助——科学不仅关于外部宇宙,也关于内部宇宙。”
封瑶接过小册子,心中一动:“我们可以做一个‘内宇宙与外宇宙’的板块,探讨天文学如何影响人类对自我的理解...”
带着新灵感,封瑶回到活动室,发现气氛有些异常。徐卓远站在白板前,上面写满了复杂的公式和算法,沈以诚一脸困惑,周雨薇则皱眉看着。
“问题是什么?”封瑶问。
徐卓远转身,表情是罕见的挫败:“我为情感映射模块设计的新算法在测试中出现了矛盾结果。根据情感分析,参观者在阅读某些情书时应产生积极情绪反应,但眼动追踪数据却显示注意力分散。”
陆清言小声说:“也许...因为那些情书涉及失去和离别?积极不一定是快乐,有时候感动和悲伤也是积极的情绪体验。”
徐卓远愣住:“但我的算法将积极情绪定义为愉悦、兴奋、兴趣...”
“这就是问题。”封瑶走到白板前,“人类的情绪光谱比二分法复杂得多。看到一封写给逝去亲人的星空情书,可能会感到悲伤,但同时也会感到温暖、连接、甚至治愈——这些是混合情绪。”
她想起李老师给的小册子:“也许我们需要一个更立体的情绪模型,而不是线性评分。”
徐卓远沉默地擦掉部分公式,重新开始书写。这一次,他画了一个三维坐标系:“x轴:情绪效价;Y轴:情绪唤醒度;Z轴:情绪复杂性。这样就能容纳混合状态...”
沈以诚眼睛一亮:“我可以把这个模型可视化!比如一颗星星的亮度代表唤醒度,颜色代表效价,闪烁频率代表复杂性...”
周雨薇拍手:“太美了!每个人的情感星座都会是独一无二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