瓦西里舰长坐在他那狭小的舱室里,面前摊开的海图上,一条用红铅笔标出的航线蜿蜒向东,刻意避开了所有繁忙的国际航道和已知的海底监听阵列区域。他手里依旧攥着那个银质酒壶,但并没有打开。此刻,他需要保持绝对的清醒。舱壁的时钟滴答作响,计算着离开接驳点后的每一个小时。他严格遵守着与“乌鸦”和那个神秘东方人之间的协议:无声无息,将“货物”送达指定地点。
他知道自己运送的是什么吗?或许知道一些,或许根本不在乎。他关心的只有那笔已经到账一半、以及成功后即将到账的另一半,足以让他下半生挥霍无度的美元。这趟航行,是一次对军规的彻底背叛,也是一场用生命做赌注的豪赌。任何一次意外的声纳接触,一次上浮换气时不幸被巡逻机发现,都可能让这艘钢铁巨鲸和艇上所有人永葬深海。
但在美元的驱动下,瓦西里和他筛选过的船员们,展现出了惊人的专业和纪律性。潜艇如同一枚投入水中的石子,悄无声息地向着东方,向着它的目的地滑行。那台被牢牢固定在特殊舱室里的光刻机核心部件,正穿越着浩瀚无垠的大洋,走向它命中注定的归宿,去点燃一片土地上前所未有的科技之火。
与此同时,香港,半山宅邸。
廖奎独自待在绝对屏蔽的地下通讯室内。没有开灯,只有主控台上几颗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微光,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,那灰白的头发在黑暗中更加显眼。他在等待,像一尊沉入冥想的石雕,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接收器那几乎不可闻的电流底噪上。
突然,接收器的指示灯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,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。伴随着这一闪,一串被高度压缩、经过复杂加密的、毫无意义的脉冲信号,被记录了下来。信号持续时间不足零点五秒,能量极低,混杂在宇宙背景辐射和地球自身的电磁噪声中,几乎不可能被常规手段截获和定位。
廖奎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。他不需要破译整个信号,他只需要识别出那个预设的、代表特定含义的“特征码”。
“货物安全”。
信息已收到。钢铁巨鲸仍在沉默航行,火种安然无恙。
他缓缓靠向椅背,闭上了眼睛。深海的无声归途,是这场惊世行动中最漫长,也最令人心悸的一环。现在,他终于可以稍微松一口气。真正的战斗,才刚刚开始。
几天后,香港启德机场,一个不向公众开放的私人停机库。
空气里弥漫着航空燃油和紧张的气息。廖奎和萧亚轩并肩站在空旷的机库中央,身后只跟着陈经理和两名绝对核心的安保人员。没有欢迎的横幅,没有喧闹的仪式,只有一片沉重的寂静。
一架涂装普通的货运包机缓缓滑入机库,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减弱,最终归于沉寂。舱门打开,放下舷梯。
首先出现在舱门口的,是阿杰。他脸色苍白得吓人,左肩厚厚的绷带从敞开的夹克领口处露出来,隐约还能看到渗出的淡红色血迹。他的脚步有些虚浮,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,眼神如同被磨砺过的燧石,锐利而沉静,只是深处难以掩饰那历经血火后的疲惫。
跟在他身后鱼贯而下的,是仅存的四名队员。人人带伤,有的手臂吊着绷带,有的额头贴着纱布,行走间能看出明显的迟滞和痛楚。他们的作战服上沾满了已经干涸发黑的泥污和难以洗净的血渍,脸上写满了连续战斗和长途奔波后的极度倦怠。但他们的眼神,和阿杰一样,没有崩溃,只有一种劫后余生、将使命置于生命之上的坚毅。
没有人说话。队员们自动列队,尽管队形因伤痛而不那么整齐。阿杰的目光扫过廖奎和萧亚轩,最后落在廖奎脸上,他缓缓抬起未受伤的右手,掌心向上,摊开。
几枚冰冷的、沾染着汗渍和些许暗红色的金属士兵铭牌,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。它们在机场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,代表着未能一同归来的兄弟,代表着在桑托斯港那片钢铁熔炉中逝去的生命。
萧亚轩的眼圈瞬间红了,她死死咬住下唇,才没有让哽咽出声。陈经理默默地低下头。
廖奎的目光从那些铭牌上缓缓扫过,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,烫在他的心上。他看到了阿杰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那触目惊心的绷带,看到了队员们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和那无法作伪的疲惫。
他一步上前,没有去看那些铭牌,而是伸出双手,紧紧地、用力地握住了阿杰摊开的、那只布满老茧和细微伤痕的右手。他的手掌温暖而稳定,传递过去的不只是领导的慰问,更是一种男人之间、战友之间无需言说的感激、痛惜与承诺。
“回来就好。”廖奎的声音低沉沙哑,仅仅三个字,却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。
阿杰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量和温度,一直紧绷如铁石般的神经,在这一刻微微松动。他重重地点了点头,想说什么,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,最终只是更紧地回握了一下廖奎的手。
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伤鹰虽折翼,终已归巢。他们带回了逝者的荣光,带回了生者的忠诚,也带回了用鲜血换来的、至关重要的战略转折。振华电子的脊梁,在这一刻,因为这些勇士的归来与牺牲,而显得愈发坚韧与沉重。未来的路,必将由他们的血与意志铺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