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走回御阶前,却没有再坐回那高高在上的帝座。
我转身,面对着下方黑压压一片、被暗卫控制着的朝臣。
我的目光,先落在了被单独拎出来、跪在最前面的周衍和雷震身上,然后缓缓扫过每一个人。
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痞笑,慢慢收敛了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平静。一种深不见底、让人心慌的平静。
我开口了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魂魄的感知中。
“你们……”我顿了顿,“刚才,猜得没错。”
大殿里落针可闻,只有我平静的声音在回荡。
“朕的实力,确实大不如前了。”我甚至还点了点头,像是在肯定他们的判断,“不仅大不如前,而且……衰退得很厉害。比你们想象中,可能还要厉害那么一点。”
此话一出,不少官员眼中猛地又燃起一丝极其微弱的、连他们自己都可能没意识到的希冀光芒。难道……还有变数?
我看着他们眼中那死灰复燃般的细微波动,嘴角又勾起一丝极淡的、近乎怜悯的弧度。
“不过……”我话锋一转,语气里带上了点遗憾,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“要让你们失望了。”
“朕现在的这点实力……”我抬起一只手,五指微微张开,又缓缓握拢,仿佛在掂量着什么,“不多不少,不偏不倚……恰好,还能压住你们那么……一点点。”
我的目光转向周衍。
周衍猛地一颤。
“左相,”我叫他,语气甚至称得上“温和”,“你那个‘伸腿瞪眼丸’……”我咂咂嘴,仿佛在回味,“真的有点馊了。用来控制些小鬼小怪,可能真就一辈子翻不了身了。”
我往前走了一步,靠近他一些,微微俯身,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,慢条斯理地说:“但很不巧,朕现在剩下的这点力量,它……消化不了别的大鱼大肉,消化你这种专门针对‘虚弱神魂’的阴损玩意儿,还有刚才那几位公公的匕首……”
我直起身,摊了摊手,一脸“我也没办法”的表情。
“嘿,它刚好够用。”我笑了,“仅此而已。”
周衍的身体晃了晃,喉咙里发出“咯咯”的怪响,白眼一翻,几乎要晕厥过去,被身后的暗卫牢牢架住。
我没再理会他,目光转向旁边死死瞪着我的雷震。
雷震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,有愤怒,有不甘,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和一种被愚弄的暴怒。
“雷将军,”我面对他,语气平淡了些,“你和你手下这些将军们,算计得其实也不算全错。如果……你们真的能调动酆都城内外所有守军,不顾一切冲进这森罗殿,上万兵马,加上你们这些至少鬼将级别的将领围攻……”
我点了点头,承认道:“在那种情况下,朕现在这个状态,确实有很大可能……会被你们控制。”
雷震的呼吸粗重起来,眼中神色变幻。
“只可惜啊……”我叹了口气,这口气叹得真情实感,仿佛真的为他感到惋惜,“你们做不到。”
我看着雷震骤然收缩的瞳孔,不紧不慢地揭晓答案:“镇渊、攀霄两军离城时,朕……暗中留下了一部分人。人数不多,但足够精锐,也足够……做一些事情了。”
我笑了笑:“所以,你现在指望的那些守军……他们现在,大概正在自己营房里,被友好地请去喝茶,或者,正在被朕留下的那点人,协助着换防、休息。”
雷震的嘴唇哆嗦着,死死盯着我,从牙缝里挤出声音:“你……你早就安插了人手?!在守军里?!”
“安插?”我挑了挑眉,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有趣。我摇了摇头,“不,雷将军,你错了。朕没有‘安插’任何人。”
我的目光变得深邃了一些,扫过那些被控制着的、原本属于军方派系的将领们,又仿佛透过大殿的墙壁,看向了外面那些普通的守军士兵。
“朕对朕的臣民,对冥界的将士……”我缓缓说道,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,“有信心。”
“信心?!”雷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又像是被彻底激怒,他猛地啐了一口,黑色的魂质唾沫星子差点溅到我的帝袍下摆,被他身后的暗卫狠狠按了下去。他挣扎着,嘶吼道:“狗屁的信心!李安如!你少在这里假仁假义!成王败寇!老子认了!要杀要剐随你便!何必说这些屁话!”
“雷震。”我叫他的名字,声音冷了下来。
我来到被死死按住的雷震面前。暗卫用力,强迫他抬起头,与我对视。
我伸出手,不是拍脸,而是直接钳住了他的下颌,力道之大,让他后面污秽的咒骂戛然而止,只能发出“嗬嗬”的呜咽。
我的眼神很冷,冷得没有一丝温度。
“就凭你刚才那句话,”我缓缓说道,一字一顿,“朕一定会把你,扔进拔舌地狱的最底层。让你好好体会一下,辱骂幽冥大帝,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。”
雷震在我的钳制下,目眦欲裂,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。
我松开手,任由他的头无力地垂下。我后退一步,目光不再只停留在他和周衍身上,而是再一次,缓缓扫过全场所有被控制着的文武官员。
我的脸上,重新浮现出那种带着点痞气,又明显贱兮兮的、故意要气死人的笑容。
“不过呢,在送你们去该去的地方之前……”我拉长了语调,像是要宣布一个有趣的游戏,“朕忽然觉得,光是这么把你们抓起来,太没意思了。也对不起你们今天这么卖力的演出。”
我抬手,指了指那些沉默如磐石、只用冰冷目光和锋利兵器控制着场面的黑衣暗卫们。
“来,趁着人齐,朕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。”
我走到一名离我最近的暗卫身边,甚至伸手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,那暗卫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。
“看见没?这些兄弟,这些把刀架在你们脖子上的家伙。”我声音提高了一些,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语气,“他们,叫‘幽冥暗卫’。”
“有些人可能听说过一丁点儿风声,有些人可能完全不知道。”我背着手,在暗卫和官员之间踱步,“暗卫的前身呢,是夜枭当初负责情报和监察的‘夜枭小组’。后来嘛,事儿多了,人也多了,就扩编了一下,成了现在的‘幽冥暗卫’。”
我停下脚步,面向百官,脸上笑容灿烂:“他们的职责呢,很简单。就两条:第一,暗中监察百官;第二,监视整个冥界,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开眼的东西想搞事。”
我顿了顿,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,撇了撇嘴,显得有些“不满”:“不过嘛,现在看来,这第一条职责,他们干得有点……不合格。瞧瞧,都让诸位‘成长’到敢在森罗殿逼宫喂药了。回头得扣他们俸禄。”
被我拍肩膀的那名暗卫,虽然戴着面具,但站姿似乎更挺拔...也更僵硬了。其他暗卫也差不多。夜枭站在一旁,默默移开了目光。
我这番明显带着调侃和“阴阳怪气”的话,让那些被控制的官员们脸色更加灰败,如同死了亲爹。而暗卫们,则集体陷入了一种尴尬又不敢动的沉默。
我却好像没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,继续用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说道:“当然,大家也不用太沮丧。虽然他们监察失职,但你们呢,也‘光荣’地成了暗卫成立以来,第一次大规模集体行动的‘成果’。值得纪念啊!以后暗卫的培训教材里,说不定会把今天各位的‘英勇事迹’写进去,当反面典型,教育后来者。”
不少官员已经闭上了眼睛,身体微微发抖,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。
我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,最后一点戏谑也消失了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深沉的,带着冰冷质感的平静。
“冥界刚刚经历大劫。”我的声音低沉下来,回荡在大殿中,“虚空入侵,生灵涂炭。亿万阴魂将士,为了守住这片最后的栖身之所,魂飞魄散,尸骨无存。”
我的目光锐利如刀,刮过每一张或恐惧、或麻木、或羞愧的脸。
“他们的血还没冷,他们的魂灵还未得到告慰,他们的功绩尚未评定,他们的牺牲甚至还没来得及被所有生者铭记……”
我的声音陡然提高,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和深深的鄙夷:
“你们!你们这些享受着他们用命换来的‘安稳’的高官显贵!就已经迫不及待地,在这劫后的废墟上,为了那么一点可笑的权力和利益,争得头破血流,甚至不惜逼宫弑君!”
“无耻!”我吐出这两个字,如同扔出两块冰冷的石头。
大殿里,只有我沉重的呼吸声,和某些官员压抑不住的、绝望的抽泣。
我再次走到雷震面前。他此刻低着头,不再挣扎,也不再咒骂,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。
“雷震,”我叫他,“朕再问你一遍,你就那么肯定,那些普通的守军将士,会听从你们的命令,向朕,向这森罗殿,举起刀兵?”
雷震没有抬头,声音嘶哑干涩:“我也再回答一次,成王败寇……现在说这些,还有何用?你既然早有准备,军中必然早有你的棋子……”
“朕说了,没有棋子。”我打断他,语气斩钉截铁。
雷震终于抬起头,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浓浓的不信和嘲讽。
我看着他,忽然笑了笑。那笑容里,没有愤怒,没有鄙夷,甚至没有戏谑。
只有一种……近乎笃定的平静。
“你不信,没关系。”我说,“朕知道,你们很多人都不信。你们习惯了权衡,习惯了交易,习惯了用利益和武力去衡量忠诚。”
我后退几步,重新走到大殿中央最醒目的位置。我的目光扫过周衍,扫过雷震,扫过每一个被控制着的官员。
然后,我缓缓开口,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:
“朕刚才说了,在送你们去该去的地方之前,要请你们看一出戏。”
我顿了顿,迎着他们或茫然、或惊疑的目光。
“一出……很简单的戏。”
“朕想看看,当‘忠君爱国’和‘附逆作乱’这两个选择,同时摆在那些普通的将士、那些你们觉得可以用军令和利益驱使的‘蝼蚁’面前时……”
我的嘴角,勾起一个冰冷的、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。
“他们,究竟会怎么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