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陛下,”周衍捏着那枚丹药,举到我面前,声音变得低沉而危险,“此丹,名曰‘锁魂定魄丹’。说来惭愧,此乃老夫府中,用来控制一些不太安分的家仆、确保其永远忠心的微末之物。对于真正的强者,比如昔日天君位格的陛下您,自然是不值一提,毫无效用。”
他话锋一转,目光紧紧锁住我的眼睛:“但……今时不同往日了,陛下。您如今……力量衰退,神魂不稳,此丹对于您现在的状态,却是……刚好合用。”
他往前递了递,丹药几乎要碰到我的嘴唇:“服下此丹后,它会融入您的神魂本源深处,形成一道永恒的枷锁。从此,您的修为境界,将永固于此,再无寸进可能。并且,每隔五日,需服下特制的解药,以缓解丹毒,否则……丹毒反噬,神魂便会如同风中之烛,点点消散,直至……魂飞魄散,永不超生。”
他的声音如同毒蛇缠绕,冰冷滑腻:“现在,老夫将此丹,献给陛下。还请陛下……为了您自身的‘安稳’,为了冥界的‘大局’,务必……服下。”
他眼神示意了一下。
身后,那两名用匕首抵着我脖子的内侍,手上微微加力,冰冷的锋刃压得更紧。另一名内侍,则伸出手,准备强行捏开我的嘴。
我脸上露出极致的屈辱、愤怒和……一丝恐惧。身体向后缩了缩,却因为利刃加身而无处可退。
周衍眼中厉色一闪,不再犹豫,猛地伸出手,一把捏住我的下颌,力道之大,我假装无法合拢嘴巴。然后,他将那枚漆黑的丹药,毫不犹豫地塞进了我的嘴里!
丹药入口,并不需要吞咽,仿佛有生命般,瞬间化作一道阴寒刺骨、带着浓烈苦涩和酸腐气息的洪流,直冲喉管,向神魂深处钻去!
呸!真他娘的难吃!又酸又苦还带股馊味儿!周衍这老小子府上用的什么劣质材料!差评!回头得让墨鸦查查,是不是贪污了炼丹的经费!
我心里疯狂吐槽,脸上却配合地露出了痛苦至极的神色,身体剧烈颤抖,眼睛猛地瞪大,仿佛在承受难以想象的折磨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窒息般的声音。
周衍死死盯着我,直到我脸上的痛苦神色渐渐平复,变成一种木然和死寂,他才缓缓松开了手,脸上露出了彻底放松的、胜利的笑容。
他转过身,不再看我,仿佛我已经是一件失去了灵魂的器物。他指着龙案上的卷轴,声音恢复了平静和威严:“陛下,丹已服下,还请用印吧。莫要让老臣……再为难了。”
我坐在帝座上,低着头,肩膀微微耸动,似乎还在平复。过了好一会儿,我才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抬起头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眼神空洞,如同提线木偶。
我伸出右手,那只曾经执掌幽冥、挥斥方遒的手,此刻微微颤抖着,伸向自己的怀中。
周衍,以及下方所有屏息注视的文武官员,目光都死死盯着我的动作。
就在我的手即将触碰到怀中某物的时候——
我的动作,忽然停住了。
然后,我脸上那种木然、空洞、痛苦的表情,如同潮水般褪去。
我抬起眼,看向近在咫尺、正因为我动作停顿而眉头再次蹙起的周衍。
我的嘴角,慢慢地,一点一点地,向上勾起。
那不是苦笑,不是无奈,也不是愤怒。
那是一个……非常纯粹、甚至带着点戏谑、玩味,以及浓浓疲惫的笑容。
周衍愣住了。
其实在文武相争的时候,我早就打开神识跟玄阴四人不停在吹牛打屁了。
下方一直通过神识“看戏”、顺便在神识聊天群里快把肚子笑破(当然脸上都还绷着)的玄阴、墨鸦、厉魄、夜枭四人,也是精神一振。
玄阴在神识里说:‘陛下,差不多了吧?再演下去,属下怕厉魄这小子真憋不住要笑场了。’
墨鸦:‘确实,陛下您都被喂‘锁魂定魄丹’了,这戏份够足了。再拖,臣怕周相待会儿还要让您写罪己诏。’
厉魄:‘妈的,那破丹药味儿隔这么远我好像都闻到了,陛下苦了!回头咱把周衍家的炼丹师抓来,让他炼一万颗更好的给您当糖豆磕!’
夜枭言简意赅:‘可收网。’
我看着周衍那张从疑惑逐渐转为惊疑不定的老脸,听着神识里四个家伙的插科打诨,心里那点因为被散了不少。
我保持着那个笑容,甚至还对着周衍,眨了眨眼。
周衍猛地后退了半步,脸色骤变,厉声喝道:“你……?!”
我没让他把话说完。
我的声音,不大,却清晰平稳,甚至带着点刚看完一场闹剧后的淡淡惫懒和调侃,响彻在突然再次陷入死寂的大殿里:
“周相啊……”
“你这‘锁魂定魄丹’……”
“手艺不太行啊。”
“又酸又苦,还有点馊。”
“下次改进改进,加点糖,或者换点好材料。”
“毕竟……”
我微微活动了一下脖子,那两把一直死死抵在我颈侧的幽暗匕首,随着我脖子的转动,发出了“咔……嘣……”两声轻微的、如同琉璃碎裂般的脆响。
然后,在周衍和那两名内侍惊骇欲绝的目光中,那两把显然不是凡品的匕首,寸寸断裂,化为黑色的粉末,簌簌落下。
抵在我背心和夜枭、玄阴身上的其他利刃,也在同一时间,莫名崩碎。
我慢慢从那张宽大、冰冷、象征着无上权柄的帝座上,站了起来。
随着我站直身体,一股难以形容的、仿佛沉寂了万古的深渊缓缓苏醒般的气息,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。并不狂暴,却厚重、幽深、带着一种令灵魂本能战栗的威严。
我那身原本被刺破、洇出血迹的帝袍,上面的破损和血渍,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,瞬间恢复如新,暗金色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,隐隐流动。
我脸上最后一丝伪装出来的苍白和虚弱,也消失不见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平静,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,以及……眼底深处,那几乎快要溢出来的、对眼前这一切荒诞闹剧的讥诮。
我低头,看了看自己刚才被“刺入”锥刺的侧腹位置,那里帝袍光滑如初。我甚至还抬手,象征性地拍了拍那并不存在的灰尘。
然后,我抬起头,目光先落在如同被施了定身法、脸色惨白如纸、浑身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的周衍脸上,又缓缓扫过下方那些如同石化般僵在原地、脸上血色尽褪、眼中充满了极致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文武百官。
最后,我的目光,与我那四个虽然还被黑色锁链绑着、胸口贴着封印符、但此刻都齐齐抬起头,脸上再也绷不住,露出了如释重负、甚至有点憋笑表情的心腹——玄阴、墨鸦、厉魄、夜枭——对上了。
我对着他们,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,叹了口气,慢悠悠地说道:
“玄阴啊……”
“你这老小子,当了几年‘代大帝’,监国理政……”
“墨鸦啊……”
“你统率文臣,总领风宪……”
“厉魄啊……”
“你驾驭武将,整肃军纪……”
“夜枭啊……”
“你暗中监察,耳目遍布……”
“你们四个带出来的这满朝‘英才’……”
我顿了顿,目光再次扫过那一片死灰的朝堂,语气里的无奈更深,还夹杂着一丝哭笑不得:
“可真是……”
“让朕……大开眼界啊。”
话音落下。
“咔嚓!”“嘭!”“哗啦!”
厉魄身上那特制的黑色锁链和封印符箓,率先炸成漫天碎片!
紧接着是墨鸦、玄阴、夜枭……
束缚尽去,封印全消。
四人身上,那被刻意收敛、但此刻微微泄露出一丝便足以让整个大殿温度骤降的磅礴气息,缓缓升腾而起。
他们迈步,走到了我的帝座之下,按方位站定。
玄阴面容古板,眼神却冰冷如刀,扫视群臣。
墨鸦脸上挂着习惯性的、似笑非笑的表情,但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。
厉魄扭了扭脖子,发出嘎巴的声响,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,看向武将集团那边,尤其是面如死灰的雷将军。
夜枭依旧沉默,如同最深的影子,但杀意已锁定了周衍和那几名动手的内侍。
我们五人,就这么站着。
站在森罗殿的御阶之上。
站在这片由野心、贪婪、背叛和愚蠢构成的荒诞舞台中央。
下方,是瘫软在地的周衍,是呆若木鸡的雷震,是筛糠般颤抖的百官。
一场逼宫大戏,高潮迭起,峰回路转。
最终,观众成了小丑。
而小丑……从未离开过导演的座位。
殿内,只剩下无边死寂,和那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、名为绝望的冰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