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今日,陛下并未下旨召开朝会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再次扫过全场。
“那么,本官请问诸位——”
“无召,擅聚森罗殿。”
“在陛
“此举,该当何论?”
他缓缓吐出最后几个字,字字如冰:
“视为……谋、反、吗?”
“谋反”二字,如同两块万钧巨石,砸进了本就压抑到极点的大殿。
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。
不少官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,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。就连刚才还隐隐有些恃功而骄、或心怀试探的武将,此刻眼中也闪过了惊惧。
周衍左相的脸色变幻不定,他紧紧抿着嘴唇,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。雷将军的横肉脸上,也褪去了那份倨傲,眉头紧锁,眼神快速闪烁着,似乎在急速权衡。
玄阴这话,扣的帽子太大了!直接将他们今日的行为,定性到了“谋反”的层面!这绝不是他们最初想要的“争功”所能承受的后果!
短暂的死寂后,文官队列中,一阵压抑的、如同风吹过枯叶般的“索索”声响起,那是官袍摩擦和牙齿打颤的声音。
我知道,玄阴他们理解了我的意思。现在,就是要把这些人的心思,彻底逼到明面上,把火拱到最旺。
果然,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,周衍动了。
他深吸一口气,缓缓地,一步,一步,从文官队列最前列,走了出来。他的步伐很稳,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从容,但微微颤抖的袍袖下摆,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。
他走到大殿中央,距离玄阴和厉魄不远不近的地方,停下了脚步。
墨鸦的目光立刻落在了他身上,嘴角那丝讥诮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些:“左相大人,可是有何高见要陈奏?”
周衍对着墨鸦的方向,也是对着帝座的方向,深深一揖,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。然后,他直起身,苍老的声音响起,不再有之前的激动,反而带着一种沉痛的、语重心长的意味:
“墨鸦大人言重了。老臣,以及诸位同僚今日前来,绝无任何不臣之心,更不敢有半分‘谋反’之念。”
他抬起头,目光并未看墨鸦或玄阴,而是……直接看向了我。眼神复杂,有“委屈”,有“忠诚”,更有一种……破釜沉舟般的决绝?
“陛下明鉴!老臣等今日齐聚于此,实是因为……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老臣泣血般的悲怆,“是因为心中憋着一口气!一口为我冥界文臣系统上下,无数兢兢业业、甚至为此番劫难付出惨重代价的同僚们……感到不平之气!”
他开始了。
如同排练过无数遍,他将之前文官们争吵时提到的那些“功劳”、“苦劳”、“牺牲”,用更加系统、更加煽情、也更加“无可辩驳”的方式,重新陈述了一遍。从大劫初起时的混乱,到物资转运的艰难,到伤员救治的繁重,到民心安抚的琐碎,到法度维持的危险……他详细列举了各个部门的“杰出贡献”和“感人事迹”,尤其是重点强调了多位文官“因公负伤”、“积劳成疾”、“濒临魂散”的惨状。
“……陛下!”说到最后,周衍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不知是真假的哽咽,“老臣绝非为一己之私!实是见不得那些为冥界流汗流血、甚至即将魂飞魄散的同僚们,他们的功劳被忽视,他们的苦痛无人问津!他们……他们也是陛下的子民,也是为冥界新生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啊!”
他再次深深拜倒,额头几乎触地,声音颤抖而恳切:
“老臣斗胆,恳请陛下!念在这些文臣同僚劳苦功高、伤势沉重的份上,能否……能否请陛下屈尊降贵,亲自出手,为他们救治一二?”
他抬起头,眼眶泛红:“陛下神通广大,若有陛下亲自出手,必能挽狂澜于既倒,救同僚于危难!此等君臣相得、体恤臣工之佳话,必能流传千古,更能彰显陛下仁德,凝聚冥界上下之心啊!”
漂亮。
以“忠臣”和“为同僚请命”的姿态,将逼迫帝王亲自出手救治的要求,包装得如此冠冕堂皇,如此“合情合理”。
墨鸦脸色一沉,厉声呵斥:“周衍!你好大的胆子!陛下何等身份?万金之躯,冥界主宰!岂是你等可以随意置喙,要求陛下亲自做这等琐事的?!救治伤员,自有医官和阵法!何须劳动陛下?!”
周衍伏在地上,没有起身,只是声音更加“悲愤”:“墨鸦大人!非是老臣僭越!实是……实是同僚们伤势古怪,寻常医官束手无策啊!唯有陛下天君之力,或可一试!陛下向来爱民如子,体恤下情,老臣……老臣也是万般无奈,才出此下策啊!”
就在墨鸦与周衍言辞交锋之际,武将队列那边,雷将军也动了。
他深吸一口气,排众而出,走到周衍旁边站定。他没有像周衍那样跪拜,只是抱了抱拳,声音洪亮,却少了之前的粗豪,多了一丝刻意压制的“平静”:
“陛下!末将等武人,不会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!但周左相所言,末将觉得……也有几分道理!”
他目光炯炯地看向我:“此番大战,我麾下将士,死伤惨重!许多兄弟身受虚空侵蚀,或是魂体受创极重,寻常手段难以治愈,魂飞魄散就在眼前!他们也是为了保卫冥界,为了陛下而战!”
他顿了顿,语气变得更加“诚恳”:“陛下素来爱兵如子,体恤将士!末将等别无所求,只恳请陛下,能否也抽空……看一看这些重伤的将士?哪怕只是看一眼,给一点陛下的力量庇护,对于他们,也是莫大的鼓舞和生机啊!”
厉魄站在一旁,脸色铁青,拳头捏得咯咯作响,眼看就要发作。我微微侧头,递过一个极其轻微的眼神。
厉魄看到了,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,最终强行压下了火气,只是用那双喷火的眼睛,死死瞪着雷将军和周衍。
我靠在帝座上,听着这一文一武,一唱一和,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,将“请求”变成了半公开的“逼迫”。
脸上,依旧挂着那副平淡的,甚至带着点疲惫的笑容。
我轻轻叹了口气,开口道:“左相,雷将军,你们的心意,朕明白了。同僚将士受伤,朕心甚痛。”
我的语气很温和,带着安抚:“只是,大战方落,冥界新生,百废待兴。朕这里,政务堆积如山,各方事务千头万绪,实在是……抽不出身啊。”
我看向周衍:“救治之事,可令玄阴协调医官与阵法司,不惜代价,务必尽力。朕相信他们的能力。”
我又看向雷将军:“重伤将士,可令厉魄详细统计,所需药物、阴气补给,优先供应。朕稍后也会亲自过问抚恤章程。”
我的回答,合情合理,依然是推脱,但给了具体的解决方向。
周衍伏在地上的身体微微一僵。
雷将军的眉头也皱了起来。
周衍抬起头,脸上的“悲愤”似乎更浓了,他急切道:“陛下!政务之事,老臣以及各部同僚,愿为陛下分忧!必当竭尽全力,处理妥当,绝不让陛下烦心!眼下,最要紧的,是同僚们的伤势啊!拖不得啊陛下!”
他几乎是咬着牙,将“拖不得”三个字重重吐出。
雷将军也紧接着开口,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:“陛下,政务虽重,但将士们的性命,更是刻不容缓!他们都是为冥界流过血的!陛下若亲眼见到他们的惨状,定然不会坐视不理!末将恳请陛下,暂且放下政务,先救将士!”
两人的话,步步紧逼。将“政务”这个借口彻底堵死,反复强调伤势的“紧急”和“只有陛下能救”。
大殿里的气氛,再次变得凝滞而危险。所有官员都屏息凝神,看着这御前对峙。玄阴、墨鸦、厉魄脸色冰冷,夜枭沉默如渊。
我脸上的笑容,慢慢淡了下去。
我看着周衍,看着雷将军。
看着他们眼中那越来越难以掩饰的……急切,以及深处那一丝……试探成功后的、混合着贪婪与野心的光芒。
沉默了片刻。
我缓缓开口,声音依旧平稳,却似乎带上了若有若无的无奈。
“左相,雷将军,你们……这是非要朕现在就去不可了?”
周衍低头:“老臣……是为同僚请命,心急如焚!”
雷将军抱拳:“末将……是为将士求生,别无他法!”
两人几乎异口同声,姿态放得很低,但意思却坚如磐石。
我轻轻叹了口气,身体微微前倾,手肘撑在龙案上,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。
然后,我听到自己的声音,带着一点淡淡的疲惫,和若有若无的自嘲。
“朕说了,除了政务,朕……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处理。实在是,抽不开身。”
周衍猛地抬起头。
雷将军也豁然抬眼。
两人的目光,如同钩子般,死死钉在我脸上。
这一次,周衍没有再“悲愤”,雷将军也没有再“诚恳”。
大殿里,死一般的寂静。
落针可闻。
然后。
雷将军忽然咧开嘴,笑了。
那笑容里,没有了丝毫的恭敬,只剩下一种近乎赤裸的、混合着得意、嘲讽和最终摊牌般的狰狞。
他看着我,声音不大,却如同惊雷,炸响在每一个魂魄的耳边:
“陛下……”
“您说的‘没时间’……”
“究竟是没时间……”
他拖长了语调,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,仿佛要剖开我所有的伪装。
“……还是……”
他嘴角的笑容扯到最大,一字一顿,清晰地吐出:
“……没、力、量、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