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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44章 无能的老将(2 / 2)

寒锋。

地府老将出身,资历极老,甚至在地府尚未一统、十殿阎罗并立时代,他就已经是颇有名气的鬼将了。他不属于任何派系,不擅钻营,性格孤冷沉稳,甚至有些古板。当初玄阴、墨鸦他们商议七军人选时,提议由寒锋出任戍瀚军大帅,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平衡,给那些被边缘化的地府旧将们一个象征性的安抚:看,新朝没有完全忘记你们这些老人,还是有位置的。而寒锋本人,也确实有能力,且不拉帮结派,用着相对放心。

我依旧隐匿身形,悄然落在营寨内一座较高的石屋顶上。

校场上,戍瀚军也在集结。由于当初负责后勤,所以人员编制还好,不过这段时间在前线战斗,同样带着大战后的疲惫与伤痕,但他们的状态,与靖澜军截然不同。

他们沉默地列队,如同冰冷而整齐的墓碑。甲胄上的血污被仔细擦拭过,但那些深刻的划痕和侵蚀痕迹无法抹去。他们的眼神大多平静,甚至有些麻木,只有最深处,闪烁着历经无数生死后沉淀下来的、狼一般的警惕和坚韧。

寒锋站在队伍前。

他身材高大,但并不显得笨重,反而像一座经历了千万年风雪雕琢的冰山。面容冷硬,线条如同刀削斧劈,一双眼睛是冥界少见的深灰色,看人的时候,仿佛没有任何温度。他穿着厚重的玄黑色重甲,甲叶上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,只有岁月和战斗留下的斑驳。

他正在训话,声音不高,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,清晰地传到每个士兵耳中。

“……都听清楚了。我们戍瀚军接到的命令,是进入指定方位的虚空洞口,执行内部封印任务。”

他顿了顿,深灰色的目光缓缓扫过沉默的方阵。

“那里面的情况,没有人知道。可能与主洞口类似,也可能完全不同。可能遇到残留的虚空怪物,也可能遇到空间乱流、法则扭曲……甚至,可能什么都没有,只是一个陷阱。”

他的话让本就沉默的队伍更加寂静,连呼吸声都似乎轻了许多。

“但是,”寒锋的声音陡然转冷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律,“不管在里面遇到什么情况,看到什么,听到什么,哪怕是你身边的袍泽突然发了疯,哪怕是你自己产生了幻觉……记住,不要慌,不要乱,更不要……内乱!”

“内乱”两个字,他咬得很重。

“保持阵型,听从指令。你们的命,不在你们自己手里,也不在你们身边的袍泽手里,而在……你们能否完成使命手里。”

“完成任务,或许还有一线生机。自乱阵脚,必死无疑,还会连累所有人。”

“都明白了吗?”

“明白!”回应声整齐而低沉,没有任何激昂,只有一种冰冷的服从。

我听着寒锋的训话,眉头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。

这寒锋……话里有话。

“不要内乱”?在这种“内部封印”任务前,特别强调不要内乱?是察觉到了什么?还是仅仅出于一个老将的谨慎?

我心中念头转动,但并未立刻现身。

寒锋训话完毕,挥了挥手,示意各部队带回,继续做好出发前准备。士兵们沉默地解散,行动迅捷而有序,没有一丝拖沓。

就在寒锋也准备转身离开校场时,我撤去了隐匿,身影如同凭空出现一般,落在了他身旁不远处。

周围的亲卫和尚未完全散去的士兵们先是一愣,随即,如同被按下了静止键,然后哗啦啦跪倒一片。

“参见陛下!”

声音整齐,却带着明显的惊愕。陛下亲临?事先毫无通知?

寒锋的反应比沧溟慢了一瞬。他先是目光锐利地扫向我出现的位置,深灰色的瞳孔微微收缩,随即,那张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,只是依照礼节,单膝跪地,低头行礼:

“戍瀚军大帅寒锋,参见陛下。不知陛下驾临,有失远迎。”

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,听不出喜怒,也听不出沧溟那种刻意营造的激动。

我脸上再次挂起和煦的笑容,虚抬手掌:“寒锋将军请起,诸位将士平身。朕路过此地,顺便来看看戍瀚军的准备情况。不必多礼,该做什么做什么。”

“谢陛下。”

众人起身,但依旧垂手肃立,目光低垂,气氛明显比靖澜军那边拘谨和冰冷得多。

我笑着对寒锋道:“寒锋将军,陪朕走走?看看将士们。”

寒锋点头,没有任何多余的话:“是,陛下。”

我们两人便并肩在营寨中缓步而行。周围的士兵和将领都远远避开,不敢靠近,但无数道或敬畏、或好奇、或冷漠的目光,依旧隐晦地投注过来。

营寨内的气氛因我的到来而更加凝滞。与靖澜军那种因帝王亲临而爆发的狂热不同,这里更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深潭,表面涟漪不起,底下却暗流汹涌。

走了一段,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兵器架旁,我停下脚步,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:“寒锋将军,将士们的士气如何?朕看戍瀚军军容严整,纪律森严,不愧是地府老牌劲旅。”

寒锋站在我侧后方半步的位置,闻言,同样将目光投向远处那些沉默擦拭兵器、检查装备的士兵,深灰色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。

“回陛下,”他的声音平稳无波,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,“戍瀚军将士,士气尚可。军令已下,职责所在,自当竭力。”

他顿了顿,补充了一句,语气依旧平淡,却让我心头微微一动:

“只需陛下的一声令下,戍瀚军九万余将士,便可开赴……他们的最终战场。”

我的脚步,停了下来。

脸上的笑容,如同阳光下的冰雪,缓缓地、一丝丝地收敛。

我转过身,正面看向寒锋。

他依旧微微垂着眼帘,保持着臣子的姿态,但那挺直的脊梁和冷硬的面容,却透着一股不卑不亢,甚至……一丝淡漠的疏离。

“最终战场?”我重复着这四个字,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,仿佛真的听不懂其中的含义,“寒锋将军何出此言?朕令戍瀚军前往封印洞口,乃是执行军务,何来‘最终’之说?封印成功,自然撤回休整,以备再战。”

寒锋缓缓抬起了眼帘。

那双深灰色的眼睛,终于对上了我的目光。

里面没有沧溟那种被夸奖后的激动,也没有赤燎那种被背叛的愤怒和绝望,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,以及在这平静之下,一丝洞悉一切的、冰冷的了然。

他看着我,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,那算不上是一个笑容,更像是一种……自嘲,或者说是认命般的弧度。

“陛下,”他开口,声音依旧平稳,却不再有之前的刻板,反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……通透,“到了此刻,您……不必再装了。”

我的心,微微一沉。

脸上的疑惑之色渐渐淡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、审视的平静。

我没有承认,也没有否认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等待他的下文。

营寨角落,一片寂静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练兵号子和冥界永不停歇的风声。

寒锋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应,他自顾自地,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语气,继续说道:

“末将能看出来。”

“怎么看出?”我终于开口,声音平静无波。

“直觉。”寒锋回答得很干脆,“一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千百年,从十殿阎罗混战时代活到现在的老鬼的直觉。对死亡、对牺牲、对……上位者意图的直觉。”

他微微偏头,目光仿佛穿透了营寨的壁垒,望向了酆都的方向,更确切地说,是望向了森罗殿的方向。

“还有,就是在皇后娘娘……于虚空洞口前自爆身亡之后。”寒锋的声音里,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,那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,“末将就猜到了,陛下您……一定会报仇。不惜一切代价的报仇。”

他重新看向我,目光锐利如刀。

“而这样的仇恨,要报复的对象又是天庭、西天乃至那虚无缥缈的‘虚空’……需要的,绝不仅仅是个人的勇武或者小规模的刺杀。它需要……大范围的、彻底的、足以撼动根基的‘力量’。这力量从何而来?”

他自问自答,语气冰冷:“要么,掠夺外界;要么……压榨内部,或者说,让内部的一部分,成为燃料,成为垫脚石,成为……炮灰。”

“然后,”寒锋话锋一转,“森罗殿前广场上,那个规模宏大、气息古老、被夜枭的暗卫及镇渊军严密看守布设的大阵。以末将浅薄的阵法见识,也能看出那绝非善类,更非普通的防御或攻击阵法。那是一种……献祭与召唤之阵,带着浓烈的、同归于尽般的毁灭气息。”

“再然后,”他继续说道,逻辑清晰得可怕,“就是这次的军令。突然将我们四军从一线血战中撤下,换到这四个看似‘安全’、实则孤立无援的方位。而将原本转到后方负责后勤,但明显是为了保存实力的镇渊、攀霄两支绝对亲军,重新顶上了一线最危险的位置。”

“这不合常理,陛下。”寒锋摇了摇头,“若真是为了封印新的联动洞口,为何不让状态相对完好、战斗力公认最强的镇渊攀霄去执行这‘关键任务’,反而让我们这些伤亡惨重、疲惫不堪的残军去?若说是为了保全亲军实力,为何又在这关键时刻将他们顶到最危险的一线去承受虚空压力?”

“唯一的解释就是,”寒锋的声音低沉下去,却字字敲打在人心上,“我们四军要执行的任务,其‘危险性’或者‘代价’,远远超过在一线与虚空怪物正面作战。甚至……其性质本身,就决定了执行者……有去无回。”

他最后将目光投向我,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,倒映着我平静无波的脸。

“陛下命令我们进入洞口内部‘封印’,并言明进入后洞口会暂时封闭。内外隔绝,与送死何异?将这一切线索——您的复仇决心、那邪恶的大阵、反常的军队调动、以及这明显是送死性质的‘封印’任务——全部串联起来。”

寒锋顿了顿,说出了最后的结论:

“那结局,就很明显了,对吧,陛下?”

“我们四军,这几十万将士,就是您启动那大阵的第一批祭品。我们的魂力、我们的军阵煞气、我们死亡时产生的巨大因果和怨念……就是点燃大阵、将灾祸导向天界的……第一把火。”

他说完了。

周围死一般的寂静。

远处营寨的喧嚣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。只有我和他,站立在这僻静的角落,进行着这场冰冷而残酷的对话。

他看着我,目光坦然,甚至带着一丝……解脱?仿佛说出这些猜测,本身也是一种释放。

我沉默了片刻,迎着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,缓缓地,点了点头。

“对。”我承认了,干脆利落。

没有辩解,没有解释,只是一个最简单的肯定。

寒锋的身体,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,仿佛一直紧绷的某根弦,终于断了。但那并非崩溃,而是一种“果然如此”的确认。

他脸上那丝极淡的自嘲弧度,似乎扩大了一些。

“果然……是这样。”他低声说了一句,像是自语,又像是最后的叹息。

我看着他,忽然有些好奇。

“既然猜到了,”我问,“为何不学赤燎?他昨日在你们走后就当场抗命了,你为何不抗命?甚至,为何不尝试煽动部下,做点什么?”

寒锋闻言,深灰色的眼眸中,终于泛起了一丝明显的情绪波动。那是一种复杂的,混合着无奈、悲哀、认命,甚至还有一丝……难以言喻的“责任感”的东西。

“抗命?”他摇了摇头,声音带着历经沧桑后的疲惫,“赤燎……他还年轻,血气方刚,把军队和袍泽看得比天还重,他接受不了这种‘背叛’,这种被当成纯粹消耗品的命运。他能喊出抗命,是他的血性,也是他的……悲剧。”

“末将不同。”寒锋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些沉默的、正在做最后准备的戍瀚军士兵,“末将活了太久了,见过太多背叛,太多牺牲,太多……为了所谓‘大局’而被碾碎的个体。地府十殿混战时代,比这更肮脏、更无谓的牺牲,末将见得多了。”

“至于煽动部下……”他看了一眼我平静的脸色,嘴角的弧度带上了浓浓的苦涩,“有意义吗?且不说陛下您必然有后手,就算真能闹起来,结果是什么?四军内乱,计划暴露,如果天庭西天趁虚而入,届时冥界彻底崩溃,几十万将士白白牺牲,什么都改变不了,还可能让事情变得更糟。”

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而坚定:

“寒锋是军人。军人的天职是服从,是完成任务。哪怕这个任务,是让自己去死。”

“更何况……”他抬起头,再次看向我,目光中那丝复杂的情绪沉淀下来,变成了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,“末将虽然不知道陛下这计划的全部,也不知道这大阵最终能干什么,但末将猜测,陛下不惜付出如此代价,甚至搭上自己的亲信兄弟,所求的,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向天庭报仇那么简单吧?”

“这大阵启动,献祭我等,将灾祸引向天界……至少,能为冥界赢得喘息之机,甚至……一线真正独立的生机?是也不是?”

他看着我,仿佛在求证,又仿佛早已有了答案。

我没有直接回答,只是淡淡道:“你很聪明。”

这便是默认了。

寒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,或者说确认。他缓缓地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又缓缓吐出。那口仿佛积压了数百年的郁气,也随之吐出。

“所以,”他最后说道,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平稳,甚至带上了一丝决绝,“戍瀚军,会执行命令。我会带着他们,走进那个洞口,完成我们……最后的使命。”

“不是为了陛下您的私仇,也不全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‘冥界独立’。”寒锋的目光扫过他的军队,那冰冷的外壳下,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温情,“只是为了……让他们的死,多少有点价值。让他们不至于像地府混战时代那些枉死的阴魂一样,死得毫无意义。”

“这,大概是一个无能的老将,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了。”

他说完,不再言语,只是微微垂首,恢复了臣子恭立的姿态。

仿佛刚才那番洞穿人心的对话,从未发生过。

我看着他,这位孤冷、沉稳、看透一切却选择沉默赴死的老将,心中一时竟有些复杂的感触。

与赤燎的激烈反抗不同,与沧溟的热血蒙蔽不同,寒锋是清醒地走向毁灭。他的怨,他的不甘,都深埋在那冰山般的外表之下,化为最后一丝带着悲凉色彩的“责任感”。

沉默了片刻。

我伸出手,拍了拍他厚重的肩甲。

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,也没有任何承诺。

只是拍了三下。

然后,转身。

化作流光,消失在天际。

留下寒锋一人,独自站立在渐渐凛冽的冥界风中,望着我消失的方向,深灰色的眼眸,古井无波。

只有那挺直的、如同标枪般的脊梁,在昏黄的冥日下,投下一道漫长而孤独的影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