椒房殿内,龙涎香的暖意,一丝也透不进卫子夫冰冷的骨缝里。
“仲卿,你把话再说一遍。”
她的声音在发颤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,用疼痛来维持最后的体面。
“让昭华……去河西?”
卫青没有回头。
他的视线越过宫墙,落在那片被战火烧灼的土地上。
“阿姊,河西军缺的不是刀剑,是魂。”
他终于转过身,那双总是温厚的眼眸,此刻只剩下一种冰凉的平静。
“霍去病死了。”
“但‘冠军侯’这三个字,不能死。”
“现在,陛下的圣旨压不住,我的将令也压不住。那支铁军的怨气和戾气,只认一个名字,只听一个人的号令。”
卫子夫的身体晃了一下,扶住了冰凉的案几。
“所以,就让我的女儿,一个寡妇,去做那个人的影子?”
她的声音陡然拔高,碎裂开来。
“她会死的!”
“她的心,早就死了。”
卫青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,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公事。
“去病走后,她活着只为两件事,复仇,和等死。”
“与其在长安这座金笼里烂掉,不如去祁连山下,为大汉,也为她自己,烧尽最后的光。”
“昭华去,就是‘霍去病’回去了。”
“只有她,能让那面‘霍’字大旗重新戳进土里。”
“只有她,能让三万将士相信,他们的神,还在天上看着他们。”
卫子夫的力气被抽空,颓然坐倒。
泪,无声地淌
她明白。
这是死路。
也是唯一的活路。
拿她女儿的命,去赌一个战神不灭的传说。
“陛下……不会同意的。”
她喃喃着,抓住最后一根稻草。
卫青的唇角,勾起一道近乎残忍的弧线。
“他会的。”
“因为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怕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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宣室殿。
殿内没有声音,连刘彻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刺耳。
他盯着脚下的舆图。
“五原”两个朱砂字,像一道无法愈合的血口。
卫青的奏请,还在他脑中回响。
让他的公主,他的女儿,去监军?
去统帅那支连他都感到扎手的虎狼之师?
“卫青。”
刘彻终于出声,嗓音里满是磨损的沙砾感。
他没抬头。
“你觉得,朕的江山,已经到了这个地步?”
这句平静的问话,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遍体生寒。
卫青俯身,叩首,额头贴上冰冷的地砖。
“陛下,臣不敢。”
“臣只是在为陛下,为大汉,寻一条生路。”
“乌维单于,远比他父亲更像一头饿狼。他围点打援,要吞的不是五原,是整个河套,是河西军的主力。”
“赵破奴他们是能臣,但撑不了太久。军心一散,河西不保,大汉十年的血汗,都将付诸东流。”
刘彻缓缓抬起头。
那双曾令四夷臣服的帝王之眸,此刻布满血丝,写着疲惫。
“所以,你要用朕的女儿,去做一个图腾?”
“是。”
卫青没有丝毫回避。
“以冠军侯未亡人之名,此为‘名正’。”
“以公主之尊亲赴险境,三军感其恩,用其命,此为‘势顺’。”
“更能让乌维摸不清我大汉的底牌,不敢轻举妄动,此为‘计胜’。”
刘彻沉默了。
他看着卫青,这个跟随了自己半生的小舅子,第一次感到陌生。
那眼神里,再无温情,只剩下一个将军的铁与血。
须臾,刘彻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。
“若她死了呢?”
“若她死了,大汉便多了一位为国捐躯的公主。”
卫青的声音依旧平稳。
“河西军将化为哀兵,与匈奴不死不休。”
“无论胜败,陛下都赢了人心。”
“好!”
“好一个‘无论胜败’!”
刘彻忽然笑了,笑声里带着哭腔。
他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上。
“宣!”
“卫长公主!”
刘纁走进来时,宣室殿内的空气几乎已经凝成实体。
她没看御座上的父亲,也没看跪在一旁的舅舅。
她径直走到大殿中央。
一身冰冷的甲胄,将她的身姿衬得像一杆长枪。
“儿臣,刘纁。”
没有行宫中繁复的跪拜礼。
她只是抬起右手,握拳,重重捶在左胸心口。
一个最标准的军礼。
“领旨。”
没有疑问,没有犹豫。
仿佛她不是来听旨,而是来下令。
刘彻看着这个女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