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克第一次见老周打拳,是在小区旁的公园里。那会儿刚过六点,晨雾还没散,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太极服,胳膊一伸一收,像在水里捞东西,慢得能数清每根汗毛颤动。旁边篮球场上传来“砰砰”的拍球声,几个小伙子正练拳击,直拳勾拳带起风,吼得震耳朵。
“这也叫打架?”穿运动服的小伙子擦着汗,冲同伴撇撇嘴,“真遇上事儿,够人家塞牙缝不?”
老周听见了,没回头,手照旧划着圈:“小伙子,打架和打拳,不是一码事。”
“那啥是一码事?”小伙子拧开矿泉水瓶,“我看电影里李小龙,一脚把人踹飞,那才叫厉害。您这慢悠悠的,能顶啥用?”
这话像钥匙,把老周的话匣子打开了。他收了势,往石凳上坐,晨光透过树叶照在他胳膊上,肌肉不鼓,却透着股紧实劲儿。“李小龙啊,我年轻时候迷过。他那截拳道,看着是猛,可你知道不?他练咏春出身,那小手快得跟穿花似的,后来又琢磨拳击的直拳,才揉出自己的东西。”
马克刚晨跑完,抱着胳膊在旁边听。他是大学里教比较文化的,对这种跨文化的融合总带着点敏感。“您是说,他把两种不一样的东西捏一块儿了?”
“不止捏,是消化了。”老周往手心吐了口唾沫,比划着,“咏春讲究‘黐手’,俩人胳膊缠着,你进我退,跟俩人掰腕子似的,比的是巧劲;拳击呢,直拳摆拳,要的是爆发力,一拳出去能把砖打裂。按说这俩路数犯冲,可李小龙偏能让它们搭着伙干活。”
正说着,公园另一头吵起来了。卖早点的张婶和个壮汉推搡着,壮汉嫌豆浆洒了,伸手要掀摊子。小伙子们刚想上去,老周已经走过去了。他没咋咋呼呼,就往俩人中间一站,胳膊轻轻一拦。那壮汉看着得有两百斤,一甩胳膊想把他扒拉到一边,可手刚碰到老周胳膊,就跟按在棉花上似的,使不上劲。
“兄弟,多大点事。”老周声音不高,“张婶不容易,赔碗豆浆钱,犯不着动气。”
壮汉还想较劲,往前一撞。老周脚底下没动,腰轻轻一拧,壮汉“哎哟”一声,自己打了个趔趄。这时候小伙子里有人喊:“用直拳!怼他!”可老周没动拳头,就那么拦着,胳膊像有股黏劲,壮汉怎么挣都脱不开,最后脸涨得通红,掏出十块钱扔桌上,骂骂咧咧走了。
“周大爷可以啊!”小伙子们围上来,“刚才那下是太极吧?跟您说的李小龙似的。”
老周笑了:“沾点边。你看啊,刚才他推我,那是一股子猛劲,跟拳击的直拳一个道理,硬碰硬。我要是也跟他较劲,非伤着不可。所以我就用了点咏春的‘卸’,他劲儿往这儿来,我就往那儿引,让他自己跟自己较劲。这就叫刚柔相济——他刚,我就柔;他要是缓下来,我再递话,这就成了。”
马克蹲下来,捡起张婶掉在地上的筷子:“您这是把两种拳的道理用到事儿上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