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锦城抓住舱门边缘，正要进入，突然注意到宋墨涵右肩的防护服有一处破损——那是之前撞击造成的，破损处，他给她的那个神经理疗贴片隐约可见。
贴片的一角闪烁着异常的红光，不是正常工作状态。他的瞳孔收缩——那不是医疗部的标准设备，或者说，不完全是。他在批准特别医疗装备时，让人在那枚贴片里集成了生命体征监测和紧急定位功能，此刻红光闪烁意味着她的生命体征正在恶化。
“指挥官！”周毅伸手想要拉他。
又一波爆炸冲击袭来，更近，更猛烈。逃生舱的自动发射程序被触发，舱门开始强制闭合。
千钧一发之际，顾锦城做出了选择——他没有进入逃生舱，而是用尽全力将周毅完全推入舱内，同时将数据芯片扔给他。
“带她和数据回去！”他大喊，“这是命令！”
“指挥官——”
舱门在周毅的呼喊声中闭合。下一秒，逃生舱弹射而出，化作一道流光冲破即将解体的舰船外壳。
顾锦城被爆炸的冲击波掀翻，重重摔在扭曲的走廊地板上。防护服的系统发出严重受损的警报，氧气供应只剩37%。透过破损的舷窗，他看到“刺剑号”在Spectra-X1碎片意识的围攻下开始断裂，巨大的船体在无声的太空黑暗中崩解成燃烧的碎片。
他挣扎着爬起来，右腿传来剧痛——可能是骨折。但训练有素的身体依然在执行生存程序：评估环境，寻找庇护，延长存活时间。
通讯频道一片死寂，只有电磁干扰的嘶嘶声。个人终端的生命维持系统显示，以当前氧气消耗速度，他还有最多20分钟。
20分钟，在这片死亡的碎片区。
顾锦城靠在残存的舱壁上，艰难地调整呼吸。他的目光落在舷窗外——那里，遥远的基地方向，逃生舱的光点正在逐渐远去。宋墨涵安全了，数据安全了，任务的核心目标已经达成。
这就够了。
他闭上眼睛，节省体力。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许多画面：第一次在“深空之门”的入职仪式上见到她，她作为最年轻的首席科学家接受任命，眼神清澈而坚定；三年前实验事故后，她在医疗舱醒来第一句话是“数据保存了吗”；六个月前他重伤时，她握着他的手说“你的右手会恢复的，我保证”...
还有昨天，在静默花园，她接过贴片时手指轻微的颤抖，和眼中一闪而过的那抹光。
“抱歉。”他对着虚空低声说，不知是在对谁，“这次可能要食言了。”
氧气读数持续下降：19分钟...18分钟...
就在他准备接受结局时，个人终端突然接收到一个微弱的加密信号。不是基地频段，也不是标准救援频道，而是一个他无比熟悉的专用频率——
宋墨涵的私人科研通讯线路。
信号很弱，断断续续，但确实存在。顾锦城猛地睁开眼睛，挣扎着调整终端参数，试图增强接收。
“...锦城...听得到吗...”她的声音，虚弱但清晰，背景中有医疗设备的嗡鸣声，“贴片...双向链接...我激活了...”
顾锦城低头看向自己的终端——果然，生命体征监测界面上，除了他自己的数据，不知何时多出了另一组读数：心率偏快，血压偏低，神经活动有异常波动...是宋墨涵的状态。
那枚贴片。他不止集成了监测功能，还预留了紧急情况下建立直接神经信号连接的可能性。这是“星焰”项目的实验性技术，从未在实际救援中应用过，因为风险太高——两个人的神经系统通过量子纠缠原理临时耦合，一方受伤另一方也会承受部分神经负荷。
她竟然在受伤昏迷醒来后，第一时间反向激活了这个功能。
“墨涵，断开链接！”他急促地说，“你的伤势承受不了神经负荷——”
“别命令我...这次不听你的...”她的声音带着虚弱的笑意，但语气坚定，“贴片能稳定我的神经状态...也能让我...定位你...周毅已经调头回来了...”
“胡闹！碎片区还在活跃，救援船进来就是送死！”
“那就一起死。”她罕见地用了如此情绪化的表达，声音微微发颤，“但更可能...一起活。相信我...也相信周毅。”
顾锦城沉默了。透过神经连接，他能隐约感受到她的状态——疼痛、虚弱，但有一种钢铁般的意志力在支撑着。那是科学家的理性计算与某种更深情感的奇异混合：她计算了救援成功的概率，同时拒绝接受他牺牲的可能性。
氧气读数：12分钟。
远处，一点光芒在碎片区边缘闪烁，逐渐靠近——是周毅的逃生舱，他真的调头回来了。
“指挥官，坚持住！”周毅的通讯终于接入，“我找到了相对安全的接近路径，但只有三分钟窗口。三分钟后，Spectra-X1的碎片意识会完成下一次聚合冲击。”
三分钟。顾锦城深吸一口所剩不多的氧气，强迫自己集中精神。腿部骨折，氧气即将耗尽，周围是不断聚集的敌对意识能量——绝境中的绝境。
但此刻，透过那微弱的神经连接，他感觉到另一端传来的温暖。不是物理上的温暖，而是一种意识层面的连接，像黑暗中伸来的一只手。
“顾锦城。”宋墨涵的声音再次响起，这次更加清晰，仿佛就在耳边，“还记得你送我这枚贴片时说的话吗？”
他当然记得。那是医疗部研发的新装备，他特意申请了最尖端的一款。“它能帮你缓解旧伤，”他当时说，停顿了一下，“也希望它能让你记得，无论发生什么，都有人在关注你的状况。”
“我记得。”他低声回应。
“那现在轮到我了。”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，“坚持住。这是...来自你的首席科学家和...一个在乎你的人的共同请求。”
氧气：5分钟。
救援舱的光芒越来越近，已经能看清它的轮廓。但与此同时，探测器显示周围能量读数再次急剧攀升——Spectra-X1的碎片意识即将完成聚合。
“指挥官，30秒后我会打开舱门，你必须在我经过的瞬间进入！”周毅的声音紧绷到极点，“机会只有一次，错过的话我们都会被卷入能量乱流！”
顾锦城用战术刀支撑身体，强迫自己站起来。腿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，但他无视了。目光锁定越来越近的救援舱，计算着相对速度和角度。
20秒。
神经连接中，宋墨涵的呼吸声清晰可闻。她在默默计数，与他同步：“19...18...17...”
她的冷静感染了他。剧痛、缺氧、死亡的威胁，在这一刻都被某种更强大的东西压制下去。
10秒。
救援舱开始减速，舱门指示灯闪烁。
5秒。
顾锦城深吸最后一口气，双腿蓄力——伤腿几乎无法承重，但足够了。
3秒。
舱门开启。
2秒。
他向前跃出，身体在失重环境中划出一道弧线。
1秒。
手臂触到救援舱边缘，周毅的手抓住了他。
0秒。
舱门关闭的瞬间，舷窗外爆发出刺目的白光——Spectra-X1碎片意识完成了聚合，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冲击波。救援舱被冲击波掀翻，像狂风中的树叶般翻滚。
舱内，顾锦城重重摔在地板上，氧气面罩自动接入应急供应系统。他大口呼吸，视野因缺氧而模糊。但神经连接依旧稳定，另一端传来宋墨涵如释重负的呼吸声。
“欢迎回来。”她的声音微弱但充满温暖。
救援舱在自动导航下冲出碎片区，朝着基地方向加速。周毅一边操控飞船，一边快速报告：“指挥官，宋博士坚持要建立神经链接，她说这是唯一能稳定定位你的方法。医疗组已经准备好，我们一降那就会对你们两人进行紧急治疗。”
顾锦城靠在舱壁上，看着舷窗外逐渐远去的、仍在爆发能量乱流的Z-7碎片区。任务完成了，数据拿到了，所有人都活着回来了——虽然差点就回不来。
“欧阳澜呢？”他问。
“已经被安全部门控制。技术组初步检查了那个黑色装置...是数据窃取和篡改设备。他可能一直在向外部传输‘星焰’项目数据。”
顾锦城闭上眼睛。谜团解开了一部分，但更大的问题出现了：欧阳澜为谁工作？Spectra-X1的真实本质是什么？人类究竟在面对什么样的敌人？
这些问题需要后续调查。此刻，他更关心另一件事。
透过神经连接，他能感觉到宋墨涵的状态正在医疗干预下稳定。那种微妙的连接感很奇特——不是听到或看到，而是直接感知到对方的生命脉动。这是“星焰”项目理论中的高阶应用：意识层面的短暂共鸣。
“墨涵。”他通过链接轻声说，这是任务开始后第一次用这个名字称呼她。
另一端短暂的沉默，然后传来回应：“嗯。”
“谢谢你...没有放弃。”
另一端传来轻微的气息波动，像是叹息，又像是微笑。“你也一样...没有放弃。”
链接在医疗干预下逐渐减弱，这是必要的安全措施。但在断开前的最后瞬间，顾锦城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情感传递——那不是语言，而是更直接的意识交流：欣慰、关切，以及某种两人都还未准备好用语言定义的东西。
救援舱驶入基地接驳港时，医疗队已经等候多时。舱门开启，顾锦城被抬上担架。在相邻的医疗床上，他看到了宋墨涵——她已经醒了，脸色苍白但眼神明亮。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，没有言语，但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就在医疗队准备将他们分别送往不同治疗区时，宋墨涵突然伸出手，轻轻握住了顾锦城的手腕。她的手指冰凉，但触感真实。
“下次，”她看着他的眼睛，声音很轻但足够清晰，“不要再有‘这是命令’这种话。我们是一起的，记住了吗？”
顾锦城反手握住了她的手，用力握了一下。那是一个承诺，一个超越上下级、超越战友关系的承诺。
“记住了。”
医疗床被推往不同方向，但他们的手短暂交握的瞬间，被周围许多医护人员看在眼里。周毅站在接驳港的观察窗前，看着这一幕，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。
也许在硝烟与星光的缝隙中，某些东西正在悄然生长。在人类存亡战线的冰冷背景下，这种温暖显得格外珍贵，也格外坚韧。
而此刻，在基地的另一区域，安全审讯室内，欧阳澜坐在单面镜前，脸上早已没了平日的温和儒雅。他看着镜中的自己，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。
“第一阶段完成了。”他低声自语，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，“种子已经播下。接下来...该发芽了。”
窗外，星辰依旧冷漠地闪烁。人类的命运，仍悬于未知的深渊之上。但至少在这一刻，有些人找到了继续战斗的理由——不仅为了种族存续，也为了守护那些在硝烟缝隙中绽放的微小光芒。
顾锦城躺在医疗床上，看着天花板流动的治疗指示灯。右腿的骨折正在被纳米医疗机器人修复，氧气水平恢复正常。但更深刻的变化发生在看不见的地方——那段神经链接虽然已经断开，却在他意识中留下了某种印记。
就像宋墨涵说的：他们是一起的。
从今往后，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敌人，什么样的绝境，这句话将成为他新的战斗准则。
而在神经外科重症监护室，宋墨涵看着监测屏幕上自己逐渐稳定的生命体征，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右肩——那里，贴片已经被医疗人员取下，准备进行技术分析。但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它的触感，以及通过它感受到的、另一个人的生命脉动。
科学家的理性告诉她，这种神经链接只是量子纠缠的技术应用。但内心深处某个地方，她知道这不全是科学。
有些连接，一旦建立，就再难切断。
她闭上眼睛，让医疗诱导睡眠系统发挥作用。在沉入梦乡前，最后一个念头是：等这次治疗结束，她需要和顾锦城好好谈一谈。
关于任务，关于Spectra-X1，关于欧阳澜的背叛，也关于...他们之间那些从未言明，却在生死边缘变得清晰可见的东西。
星辰在基地外无声旋转，时间在医疗监测仪的滴答声中流逝。新的一天即将来临，带来新的挑战，也带来新的可能。
在血色星光见证下，某些誓言已经许下——无需言语，却比任何合同都更牢固。这是战士与科学家的联盟，是理性与情感的融合，是人类在最黑暗时刻依然选择相信彼此的证明。
而这一切，仅仅是个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