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所以朱先生,你现在怎么看呢?”
阿普分给朱标手中的军报,军报之详细极为震撼,而且尤为注重伤亡人数,底层士兵当下状况的统计。
朱标是双手颤抖的拿着军报,一直在哪里哆嗦着阅读下去。
“西城墙段,击退敌三次攀爬,阵亡七人,重伤九人,轻伤二十三人……医护队现场救治,重伤者已全部转移至后方医营……”
“东门诱敌深入,歼敌百余,我军借助预设工事,仅轻伤五人,无阵亡……”
“民夫运输队遭流矢,伤亡各十,政务处已启动抚恤流程,家属安置中……”
一行行,一列列。
没有华丽的辞藻,没有虚报的战功,只有精确的数字,以及紧随其后的细致到近乎琐碎的处理方案。
阵亡多少人。
轻伤多少人。
人家统计是这些,人家军报上虽然也有前方战事胜负,但更多是人,个体战士的状况。
而对应他大明是什么样?
在大明的战报里,这些人是“折损兵丁若干”,是功劳簿上用来计算斩获比例的基数,是户部档案里等待核销的名册。
何曾有过如此将每一个人数上的伤亡情报,那都如此郑重其事的记录下来,安顿下来,进行抚慰的先例?
“不抛弃,不放弃……”
朱标看的清楚,无论是前方战争的残酷,还是最让他触目惊心的军医上战场,士兵互相不顾性命的挽救彼此的安危。
这些东西……
他猛地想起南京兵部转来的那些前线军报。
官军一场遭遇战,动辄伤亡数百,数字背后是多少家庭瞬间崩塌的悲剧?
那些伤亡的官兵,朝廷不在乎,他们的上级不在乎,他们的家人,家庭的未来更没人会在乎。
朝廷不是没有抚恤制度,但那是层层盘剥后,落到遗属手中不知还能剩几分的微末银钱,是胥吏们可以上下其手的又一笔生意。
多少军户之家,男人战死沙场,留下的孤儿寡母却因抚恤被克扣而不得不卖身为奴?
而当下。
朱标的目光死死盯在“家属安置”、“抚恤流程已启动”这几个字上。
他们不仅给死者烈士的虚名,更给了生者实实在在的活路!
民心,民心重要,可到底如何收集,那些空谈的朝廷学士,哪一个会教他这位太子这些?
从来没有!
“啪嗒。”
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军报上,晕开了墨迹。
朱标茫然地抬手,摸到自己满脸的冰凉。
他哭了?
可为什么哭?
是为这些叛军士兵,还是为那些在大明旗帜下无声死去的冤魂?
抑或是……
为了那个坐在南京深宫中,自以为掌控一切,却可能从未真正理解过民心为何物的父皇?
阿普此刻抱着臂也苦笑的摇了摇头,他回头说了一句相当让朱标意外的话。
“朱先生,你读这军报可是觉得难以置信?是不是在想,为何一群揭竿而起的泥腿子,竟能做得比坐拥天下的朝廷更……像样?”
朱标抬头看对方,擦了擦眼角,可却不知道回答什么。
阿普也不管他,目光依旧看向战场。
“那么,你是否想过,我们这的军报上记的,不是斩首几何、缴获多少,而是我们死了几个兄弟,伤了多少同袍,他们的家人该如何安置?”
“可朝廷那边,我也是吃过皇粮的……他们多是些‘斩获无算’、‘贼众溃散’,至于死了多少兵卒,伤了多少民夫,那些命……算得了什么?在庙堂诸公眼里,恐怕还不如他们奏章里一个写错的字要紧。”
这话更对了,朱标更无力反驳。
所以,阿普问了他一个诛心的问题。
“那么再想,朱先生你也是饱读史书,当知‘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’的道理,所以民心是什么?”
朱标似乎能回答这一点,但叶言此刻是控制了分身,有一个概念可以说出来了。
“嘿,说起这个太空了……我倒是清楚你在想什么,为什么我们一帮泥腿子能做到,南边的皇帝,当今正统的朝廷做不到?”
他突然回头指向了朱标。
“我且问朱先生你一句,你说洪武爷他,以前叫什么?”
这问题让朱标都呆滞了,什么叫以前叫什么?
但他想了想,下意识说:“陛下过去……”
“我告诉你,他叫朱重八,他现在叫朱元璋!”
?
朱标依旧没懂,甚至还迷茫了一下。
“所以他改名了呀,那你想过没,这个改名可不仅仅是换了个名字那么简单?”
朱标依旧不明所以地看向他,还是不明白为何突然说起名字。
但是!
“我想说的是,朱先生你要分清最关键的一点!”
阿普骤然回身,举手指向南京方向!
“当今坐龙椅的那位,他再造华夏、驱逐蒙元时,我告诉你,他是当时百姓心中那个深知民间疾苦,能与士卒同甘共苦的百姓起义军领袖,朱重八!”
他又指向了朱标!
“但现在,南京城里坐着的不是朱重八,哪里是高踞一切之上,执掌乾坤的皇帝,朱元璋!”
轰——!
一个古代人,一个朱标从未思索过的角度问题出现了。
朱重八……
朱元璋……
两个名字,同一个父亲。
但正如阿普所说,这话让他瞬间震撼的失神。
都是他的父亲,他父亲爷常问他,为何今日天下人当不得顺民,为何天下会出现如此多的民心问题?
答案很难想吗?
不!
答案就是,曾经他的这个父亲,是那个起于微末、吃过无数苦、对贪官污吏深恶痛绝,对百姓生计念念不忘的朱重八!
他那个父亲,会为饿死的父母兄长痛哭,会体恤士卒的艰辛,会痛恨前元的盘剥无度!
会为了天下人,再造华夏,会为了天下人都有条活路,争霸天下!
但这一切都是过去,大明建立,他父亲带着百姓赢了,带着百姓再造华夏了。
可现在的父亲……
朱标脑海中出现了朱元璋的脸,出现在了洪武四年一年中,他父亲的变化,他的父亲的执着。
当今龙椅上的,那还是朱重八吗?
非也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