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标的害怕可以理解,毕竟他待这么久没见过所谓的叛军头目,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混迹在教书的地方?
这合理吗?
但无论合理与否,阿普并不在乎。
“朱先生,为何如此恐惧呢?”
“你,你!”
朱标终究年轻,那一刻不停后退,甚至下意识就想呼喊侍卫……
可他猛然惊觉,这里哪有他的侍卫?
这里全是阿普的人!
他才是那只误入虎穴的羔羊!
朱标的恐惧甚至无法掩盖,但阿普并没有对他做任何事。
只是拍了拍衣服,站在城墙上面对所有叛军的敬意,目光只是关注当下战事的战况。
他也开口了。
“朱先生啊,你呢,不知道在想什么……不过,当下关键是在于看看我们这支百姓队伍,是如何对抗他伪夏军阀的战事吧?”
朱标有些慌乱,甚至张嘴也说不出话。
阿普就随意的拍了拍他肩膀,力道不重,却让朱标浑身更一僵。
“好了,既来之,则安之。”
“这种战况,或许也是你想看……看看,总归也会有不一样的收获?正如京城的李少保所言,格物当格根本。”
!
朱标更吓坏了,对方这话几乎仿佛暗示……他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?
怎么可能!
那为何一直没动他这大明太子,还是说,对方并无他意,只是希望自己这种外地的百姓流民,读书人也看看当下的变化?
他内心想了很多,可面上也只能点点头。
“是,是要看看。”
“啊,安静看吧。”
此刻,城下传来了沉闷的号角声,刘錡的大军,开始攻城了!
……
蓝玉此刻正伏在西城段的一段垛口后面,手中紧握着一把刚刚配发,明显比朝廷制式腰刀更沉重锋利的战刀。
他所在的这支小队,那也被分配防守一段看似不起眼的城墙处。
耳边是叛军……不,现在他知道了,他们自称人民军,这样一个军队是极为罕见的在安静的执行命令。
没有人恐惧的大叫,没有督战队的震慑,只有干活的声音在响起。
前方。
刘錡的军队开始了第一波试探性的攻击。
数百名弓箭手在盾牌掩护下逼近,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城头。
“举盾!注意隐蔽!”小队长的声音响起。
刘錡的箭雨覆盖城头时,蓝玉依照多年军旅本能伏低了身子。
然而,他眼角余光所及,却看到了让他心头一震的景象。
身旁那名被称作老石的瘦削汉子,是过去还与他一同修筑工事的泥瓦匠。
此刻,面对嗖嗖袭来的箭矢,他竟没有完全缩在垛后,反而侧着身,用一面简陋的包铁木盾护住头脸,眼睛死死盯着城下弓箭手的阵型移动,嘴里快速对旁边一个年轻后生低吼:“三子啊,看左前那簇戴翎羽的!他们射得最快最狠!记下位置,等会儿就招呼他们!”
那后生脸色发白,手有些抖,却重重嗯了一声,努力探出一点头去确认。
没有军官专门指挥他们瞄准谁,他们自己在判断威胁,分配目标。
‘可这怎么可能?’
朝廷的兵需要将军,需要上司指挥,军户一个个不愿意打仗,或者说对打仗本身是有懒惰情绪的。
但在这里,他们完全是自主的,是愿意战斗的!
‘难道就因为死后的烈士之名?’
那东西的利害,蓝玉清楚,可终究是死人的东西,活人若仅仅为此就不顾一切,这也不符合常理。
过去一会箭雨稍歇,云梯和钩索便如蛆虫般附上城墙。
敌军喊杀声更震耳欲聋,那刘錡的步卒开始攀爬,多是些积年老贼或强征的壮丁,面目狰狞,带着亡命之气。
“长枪!抵住!”叛军的小队长吼声巨大,所有人都动了起来。
“刺!”
小队长的命令短促有力。
数支长枪从垛口间隙猛地刺出,精准地捅向最先冒头的敌兵。
惨叫声中,几名敌兵坠落下去。
但敌军人数占优,后续者源源不断。
一个魁梧的敌兵悍勇地格开长枪,跃上城垛,挥刀便砍向离他最近的一名年轻叛军士兵!
那年轻士兵似乎经验不足,招架慢了一拍,眼看就要血溅当场!
“嘿!孙子!看这儿!”
千钧一发之际,蓝玉身边那个叫老石竟怒吼一声,不是用刀,而是将手中准备好的一罐滚烫的金汁,嗯,古代煮沸的粪便混合物,守城用的玩意就猛地泼了过去!
“滋啦——啊!!”
那魁梧敌兵被泼个正着,脸上、身上顿时皮开肉绽,发出凄厉的惨叫,失去平衡摔下城去。
老石看都没看战果,反手抽出腰刀,对那惊魂未定的年轻士兵吼道:“二娃啊!发什么呆呢!记住,你死了你娘谁养?你刚分到的田谁种?给老子瞪大眼睛,砍他狗日的!”
二娃一个激灵,眼神瞬间变得凶狠,大吼一声,挺枪刺向另一个刚露头的敌人。
蓝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,心中震动。
‘烈士是最后的刺激,真正的是……是家里人的关键?’
对咯,这就是最简单的刺激。
没有压迫下,军队当知道自己为何而战!
战斗也进入白热化。
敌军仗着人多,终于有几处突破了防线,小股敌兵在城墙上站稳了脚跟,与守军展开残酷的肉搏。
“堵住缺口!把他们压下去!”小队长声音嘶哑,身先士卒冲杀过去。
蓝玉也在思索间,挥刀加入战团。
他武艺相当高强,刀法也极为狠辣,几乎一刀一个,迅速清理着眼前的敌人。
但他很快发现,周围的叛军士兵作战方式与他截然不同。
他们并非单打独斗,而是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两三人一组的小配合。
一人主攻,一人策应,还有人专门负责掩护和补刀。
面对披甲的精锐敌兵,他们不会硬拼,而是利用钩镰、绳索甚至渔网之类的工具,绊倒、限制敌人,再由其他人围攻解决。
这种打法,毫无观赏性,甚至有些下作……
可最大限度地减少了自身伤亡,并且明显是长期磨合或者受过特定训练的结果。
“赵二哥!好身手啊!”二狗在混战中看到蓝玉砍翻一名敌兵,抽空喊了一嗓子,随即又和同伴夹击另一个敌人。
蓝玉没忍住,回头说:“别夸我,看好自己……”
“哈哈哈,知道了!”
这位大明武将内心更复杂了,这帮人还有闲心关照其他人的安危?
这更不合理。
而且这群叛军,单个拉出来,武艺或许远不如他带过的精锐家丁,但他们之间的信任、配合,以及那种为了活下去,乃至为了守护某种东西而迸发出的力量和智慧,是他从未在朝廷官军中见过的。
朝廷官军打仗,胜则争功,败则溃散!
这般的话……
正当蓝玉心中思绪翻涌之际,他所在的小队却因为追击一股溃敌过于突前,与侧翼失去了衔接。
刘錡军中的老卒显然发现了这个破绽,一支精锐的披甲刀盾手迅速从侧面插上,配合正面残余的敌兵,竟将蓝玉他们这十余人死死地堵在了一段凸出的城墙马面上!
“坏了!被包饺子了!”
小队长脸色一变,挥刀格开正面之敌,嘶声吼道:“向主墙靠拢!互相掩护!”
但敌军也看出了他们的意图,箭矢和短矛从两侧攒射而来,死死封住了退路。
更糟的是,一段被砸毁的垛口成了敌军源源不断涌上来的通道,他们这十余人,转眼间就陷入了三面受敌的绝境!
刀光剑影,血肉横飞,不断有人倒下。
蓝玉身边的战友越来越少,老石的肩膀中了一箭,二娃的腿被砍了一刀,半跪在地上依然在挥刀乱砍。
小队长浑身是血,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,但依旧指挥整个麾下士兵。
这一幕……
蓝玉随手击退敌军,背靠墙壁,剧烈喘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