店里没旁人,伙计倒是勤快,没一会,几碟铺子里拿得出手的点心和一壶浓香袅袅的碧螺春,便摆在了贵人面前。
李福根脸上堆起十二分的笑,把点心碟子往开阳跟前推了推,“小店特色,您赏脸尝尝。”
开阳不紧不慢地净了手,拈起一块枣泥麻饼,先仔细端详,又微微蹙眉,再轻轻咬了一小口,随即就放下了,用冷淡挑剔的眼神瞥了眼李福根。
这一眼把他瞥的透心凉。
开阳拿捏着恰到好处的优越感,张口就是批评,“李东家,您可别怪我挑剔,您这苏螺记名头响亮,我也是慕名而来,可您这枣泥麻饼唉,离‘地道’二字,还差着点儿火候,更甭提跟宫跟别家比了。”
说话间,开阳袖口似无意地抖出一枚紫檀木刻,通体鎏金的鼻烟壶,李福根一眼瞥见,那壶底阴刻着“内府督造”的字样。
他虽不知道这位内监的品级,可这种精巧的鎏金壶,市面上根本见不着,他自己珍藏的白玉鼻烟壶,此刻普通的都没脸拿出来。
人比人,气死人。
人比太监,还是气死人。
李福根被鎏金鼻烟壶晃了眼,夺了心,根本没注意到对方口中的苏螺记名头响亮,是虚得不能再虚的假话。
他压下心中的嫉妒,试图解释,“小店的枣泥麻饼,选料、工艺都是祖传的方子,您是觉得哪里不好?”
开阳摇着头轻笑,笑声里透着一种见过大世面的惋惜,目光里带着一丝你见识短的怜悯,硌得李福根牙酸:
“您这枣泥,用的是本地金丝小枣吧?甜是甜,但入口发涩,得用大量的猪油和糖来压。吃多了腻嗓子眼儿。”
“我家中用的是乐陵的无心枣。那枣子蒸熟过箩三遍,筛出来的枣泥细得能直接吸溜,颜色是透亮的琥珀金,根本不见半点粗渣。糖,用的是广西进贡的片糖,清甜不齁,油,是塞外的黄油酥,奶香馥郁,根本不用靠猪油来增腻提味。”
开阳嘴上挑剔,手却没停,已经塞进去三块麻饼,才捻起帕子擦了下嘴角:
“再说这芝麻壳儿。您这用的是大槽麻,火候急了嚼着艮得发苦。好的麻饼,那得用江西贡的油麻,得用绵白糖垫着砂锅底,文火慢熥出来,这芝麻壳才是酥的!入口即碎,满口生香,绝不会硌牙,更不会有一丝焦苦味儿。”
“甜而不腻,酥而不碎,香而不焦,这才是讲究的枣泥麻饼。”
不待李福根说话,开阳接连吃了几碟子点心,嘴里毫不客气地逐一点评,“这方糕硬得都硌牙,还有这三虾酥,用的是隔年的死虾吧,腥味这么大呢”
李福根面上是被嫌弃的眼泪汪汪,心里是咔咔咔啐了无数口。
这人舌头开过光么?!
死虾都能吃得出来!
一咬牙,招来伙计低声吩咐了几句,没一会,店里的招牌带骨鲍螺端了上来。
开阳一脸不耐烦地拈起一枚带骨鲍螺,细细观察了螺旋状的酥皮与焦糖色泽,一口轻轻咬下,细嚼慢咽,闭上眼睛,半晌没有说话。
李福根紧张地发抖。
开阳睁眼,长长舒了口气,翘起大拇指:“您这带骨鲍螺,是地地道道的老苏州味吧?”语气里满是怀念。
李福根就差给他跪下了,“您真是金口啊。”
开阳一拍桌子,“妥了,就您家了。我们家老祖宗就惦记这一口家乡味,往后这一年,可就全仰仗李东家了。”
一锭足足十两的雪花银,“啪”地拍在李福根眼前。
晃得他头晕眼花。